石蛮在赵执事的搀扶下走出演武场时,夕阳正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外门弟子们的欢呼声还在耳边回荡,可他掌心那枚内门玉佩传来的微凉触感,却比任何喧嚣都更让人心头发颤。
“到了内门,凡事多忍,少争。”赵执事替他理了理破烂的道袍,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塞给他,“这是你娘托人捎来的腌菜,你说过她的手艺能下饭。”
石蛮捏着油纸包,指节泛白。他想起离家前夜,母亲在油灯下往坛子里塞萝卜干的模样,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赵执事,外门……”
“外门有我盯着,你爹娘那边我也会常去看。”赵执事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扫过远处云雾缭绕的内门山峦,“王长老特意交代过,让你直接去炼器峰找他。那老头看着严肃,心肠不坏,就是护短得厉害——你进了他的门,便是他的人了。”
石蛮点头,攥紧内门玉佩转身踏上通往内门的石阶。与外门的登仙阶不同,这里的石阶是青黑色的,每一级都刻着细密的符文,灵气顺着脚底丝丝缕缕往上钻,让他丹田内刚稳定的灵气都跟着雀跃起来。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突然开阔起来。一座通体由玄铁铸造的山峰映入眼帘,峰顶冒着袅袅青烟,隐约能看到巨大的熔炉轮廓,空气中飘着硫磺与金属混合的味道——这便是青玄宗七峰之一的炼器峰。
山脚下立着块丈高的石碑,上面刻着“百炼成真”四个大字,笔锋凌厉,仿佛能斩断灵气。两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弟子守在碑旁,腰间挂着嵌有铁块的令牌,看到石蛮走来,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外门弟子?可有凭证?”
石蛮掏出内门玉佩。那弟子看到玉佩上“王”字印记,眼神微变,语气缓和了些:“原来是王峰主新收的弟子。随我来,峰主在锻魂殿等你。”
跟着弟子往山上走,石蛮才算真正见识到内门的气象。沿途的石缝里长着会发光的灵草,路边的溪流里游动着半透明的鱼,甚至连铺路的石子都蕴含着稀薄的灵气。偶尔有弟子扛着半人高的矿石走过,个个气息沉稳,最弱的都比周平引气入体的灵气浑厚。
“这些都是内门的核心弟子?”石蛮忍不住问。
引路弟子嗤笑一声:“核心弟子哪会干搬运矿石的活?这些是‘器奴’,要么是犯了门规被罚的,要么是灵根太差没资格学高深炼器术的——跟你一样,都是杂役罢了。”
石蛮攥紧了拳头,没再说话。他能感觉到对方语气里的轻视,就像当初在青岩镇,刘老财家的狗腿子看他的眼神。
锻魂殿是座巨大的石屋,殿门是用整块玄铁打造的,上面布满了锤击的痕迹,看着像块被敲了千万次的铁坯。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伴随着震耳的喘息。
“进来。”
王长老的声音从殿内传来,带着金属般的质感。石蛮推门而入,只见殿中央立着个比外门演武场还大的熔炉,炉口喷吐着橘红色的火焰,一个赤裸着上身的老者正抡着柄丈高的铁锤,一下下砸在铁砧上的暗红色铁块上。
老者头发花白,皮肤黝黑,浑身肌肉虬结,每砸一锤,熔炉里的火焰就会暴涨三分,铁块上便会浮现出一道金色的纹路。
“愣着干什么?过来拉风箱。”王长老头也不抬,铁锤又落下,“这是‘赤纹铁’,要在三千度火焰里捶打三百次才能去杂质,多一次少一次都成不了器。”
石蛮连忙跑到熔炉旁,握住比他腰还粗的风箱拉杆。刚拉动一下,一股灼热的气浪就扑面而来,烫得他皮肤发疼。他运转《蛮山诀》,将蕴灵珠的暖流引到体表,才算勉强顶住热浪。
“嗯?”王长老终于抬眼,扫过石蛮手臂上瞬间浮现又隐去的淡金色纹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蛮山诀》?你爹是谁?”
“弟子父亲是青岩镇石勇。”石蛮一边拉着风箱,一边回答。
王长老手中的铁锤顿了顿,火焰“噗”地缩了回去。他转过身,目光像熔炉的火焰般锐利,上下打量着石蛮:“石勇……黑风山那个?二十年前用砍柴刀劈死过三阶妖兽玄铁狼的石勇?”
石蛮心中巨震:“长老认识家父?”
“何止认识。”王长老放下铁锤,拿起铁砧上的赤纹铁掂量了下,“当年我去黑风山找玄铁狼的獠牙炼器,正好撞见他被狼群围攻。那时候他腿还没瘸,手里的砍柴刀耍得比剑还溜——可惜了。”
石蛮的心猛地揪紧:“长老知道我爹的腿是怎么瘸的?”
王长老叹了口气,走到角落的石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碗冒着白气的茶汤:“二十年前,青玄宗有个长老勾结魔修,偷了宗门的‘封魔鼎’藏在黑风山。你爹进山打猎时撞见了,拼死报了信,却被那长老的手下打断了腿,还被喂了‘化灵散’,废了一身蛮力。”
石蛮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手里的风箱拉杆“哐当”掉在地上。他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总对着黑风山的方向发呆,为什么藏着那本《蛮山诀》却从不修炼——不是不能,是被人废了!
“那……那长老呢?”石蛮的声音发颤。
“被宗门废了修为,打入锁魔塔了。”王长老喝了口茶,“但他的徒子徒孙还在宗门里,丹峰的柳乘风就是其中一个。”
丹峰?柳乘风?
石蛮想起周平说过,他的远房表舅是丹峰的执事,好像就姓柳。难怪周平敢那么嚣张,难怪丹峰的人处处针对他!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拉进内门了?”王长老看着他,“外门那些争斗,在你爹当年面对的阴谋面前,连屁都不算。你要是留在外门,迟早会被柳乘风的人弄死,就像弄死一条野狗。”
石蛮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弟子愿听长老差遣!”
“差遣?”王长老冷笑,“我王铁山从不差遣别人。你要想报仇,要想查清楚你爹当年到底撞见了什么,就得自己变强。”他指了指铁砧上的赤纹铁,“从今天起,你每天劈三千下柴,拉五千下风箱,什么时候能在赤纹铁上砸出第一道金纹,什么时候才算入了炼器的门。”
“那……修炼呢?”石蛮忍不住问,“内门的功法……”
“功法?”王长老抓起块矿石砸过去,“连铁都握不住,学再多功法有个屁用!给你本《青玄诀》最高层,你能运转半分灵气?先把这身骨头练得比玄铁还硬再说!”
石蛮接住矿石,入手冰凉,上面竟有微弱的灵气波动。他看着王长老转身回到铁砧旁,重新抡起铁锤,突然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外门靠灵气,内门靠根基。就像打铁,火候不到,再好的铁也成不了器。
他捡起风箱拉杆,深吸一口气,再次拉动。这一次,他没有用蕴灵珠的暖流抵御热浪,而是任由灼热的气浪炙烤皮肤,将《蛮山诀》的发力技巧融入手臂,每拉一下,都让肌肉与骨骼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嗯,这才像样。”王长老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记住,炼器峰的弟子,手里的锤比嘴里的话管用,身上的伤比腰间的令牌值钱。”
石蛮没说话,只是咬着牙,一下又一下地拉动风箱。熔炉的火焰映红了他的脸,也映亮了他眼底的决心。
他知道,从踏入这座锻魂殿开始,他要面对的就不只是周平那样的跳梁小丑,而是藏在宗门云雾里的豺狼虎豹。
但他不怕。
黑风山的猎影,从来都是在血腥味里,才能跑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