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整座府邸笼罩在一片沉郁之中。廊下的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昏黄的光影在地上投下斑驳的痕迹,仿佛是谁的心事碎了一地。
萧墨玄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复杂地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
那目光中翻涌着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有震惊,有纠结,有被挚友威胁的愤怒,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担忧。
他的视线缓缓移向一身戒备的崔佑璋,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却谁也没有先开口。
最终,萧墨玄转身,默然离去。他需要时间静静,需要独自消化今夜所闻所见的一切。
他的背影在摇曳的灯笼光影下,拉得很长很长,透着一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孤寂与沉重。
那向来挺拔的身姿此刻微微佝偻,锦袍下摆在夜风中翻飞,每一步都踏得极其缓慢,仿佛脚下不是平整的青石板,而是无形的荆棘。
那渐行渐远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了月洞门外,只留下一地清冷的月光。
廊下,只剩下崔佑璋一人。
他紧绷的脊背在萧墨玄身影消失于院门后,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但眉宇间的凝重与担忧却丝毫未减。
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去年秦歌赠他的生辰礼,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着繁复的竹纹,她说愿他如竹般坚韧,风雨不折。
他知道,以萧墨玄的骄傲与心性,自己方才那番近乎威胁的警告,必然在他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可崔佑璋别无选择。
“殿下应当明白,有些秘密,知道了也应该当成不知道,才是对所有人都好的选择。”他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说的,语气冷硬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只是他必须要在秦歌最脆弱的时候,护好她,也要护好她努力了这么久的成果。
这个秘密如果被揭开,必定是一个连锁反应,那么有可能打乱她这么多年的布局,不仅会让她这些年的心血付诸东流,更会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响鼓必须用重锤,他必须要在萧墨玄心思不稳的时候,镇住他的心神,起码让他不要在心思翻涌的情况下做出什么冲动的决定。
现在,萧墨玄是最不能乱的。在她没有痊愈前,他必须要给她争取足够的喘息时间。
想到这里,崔佑璋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翻涌的情绪。他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内室里,浓重的血腥味与苦涩的药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气息。几位御医仍在低声商议着后续的解毒方案,他们的眉头紧锁,面色凝重,显然对秦歌的状况颇为担忧。
“这‘落雁沙’之毒实在霸道,若非清玄道长及时用了解毒丸,护住了心脉,怕是……”年迈的刘御医摇了摇头,未尽之语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沉。
被崔佑璋特意从秦园接来的香雪则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用湿帕子擦拭着杨映溪额角的冷汗。小丫鬟的手一直在微微发抖,却还是强忍着泪水,一丝不苟地完成每一个动作。
杨映溪——或者说,在外人眼中该被称为“秦歌”的她——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上毫无血色,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顽强地存活着。
那双平日里灵动狡黠的眸子此刻紧紧闭着,长睫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整个人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
看着她这般毫无生气的模样,崔佑璋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钝痛不已。他走到床边,静静地凝视着她,目光深沉而复杂。
有怜惜——想起她这些年来以女子之身周旋于商界和朝堂之间,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有愤怒——对王家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感到震怒;
有后怕——若是他晚到一步,想到已经死了的墨竹和同样重伤昏迷的墨雨,他都不敢想如果没有墨雨和墨竹拼死的保护……。
他根本不敢想如果她不在了,他会怎么样……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秦歌”时的情景,那个青衫少年谈笑风生,眉眼间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想起后来的交往中,她总能提出些出人意料却又精妙绝伦的政见;她好像总是从容不迫的面对各危机和麻烦……。
他们成了彼此最信任的盟友,在这危机四伏的朝堂上相互扶持,一步步走到今天。
“秦歌......”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心疼与自责,“对不起......”
这句道歉,为的是他没有保护好她,为的是他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逼迫萧墨玄,为的是这乱局中他可能做出的每一个不得已的选择。
窗外,夜色愈发深沉,乌云渐渐遮蔽了月光,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雨。
王家的报复绝不会就此停止。这次是淬毒的刺杀,下一次又会是什么?那盘踞朝堂数十年的世家大族,根系盘错,爪牙遍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而萧墨玄的尚不明了的态度,更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他的态度就代表着皇家的态度……。
他并不担心萧墨玄会不管不顾的揭开她的身份,他担心的是……他会趁机以此为把柄,将她牢牢掌控,这一定不是秦歌想要的!
朝堂之上虎狼环伺,各方势力明争暗斗从未停歇。
而她最大的秘密又刚刚暴露在最不该知道的人面前……前路仿佛布满了看不见的陷阱与杀机,每一步都可能坠入万丈深渊。
书房里那些尚未处理的公文,明日早朝上可能面临的诘难,王家虎视眈眈的下一步动作,还有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她……所有的一切,现在都压在他的肩上,沉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烛火噼啪一声,拉回了崔佑璋飘远的思绪。他抬眼看向窗外,东方已现出些许鱼肚白,漫长的黑夜即将过去,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他轻轻握住了杨映溪冰凉的手,那纤细的手指无力地垂落在他的掌心,让他心头一紧。
“你活下来,好不好……”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点哽咽,像是在对她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他不能倒下,他必须比她更坚强,才能在她醒来之前,为她撑住这片摇摇欲坠的天空。
御医们还在低声讨论着解毒的方子,香雪已经换了一盆清水,小心翼翼从他手里接过杨映溪的手……
崔佑璋退到一旁,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尊守护神,在渐亮的晨光中投下坚定的影子。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崔家公子,而是收起所有软肋的战士。为了守护床上这个人,他愿意与全世界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