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花瞅着李红梅发白的脸，知道她内心松动了，赶紧趁热打铁，伸手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和：“红梅啊，你跟娘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望老大有啥好的？”
“你看看这，整天的红薯汤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连块带油星的肉都吃不上几顿！娘这几次来看你，都心疼得夜里睡不着觉！”
李红梅垂着头，指尖无意识抠着炕席的破洞。
她也想吃白米饭白面，想吃肉啊。
没分家的时候，刘玉兰总拿中公的东西偏心老三，但老三好歹能带回口肉。
可自从分了家，老三那傻子确实占不到他们便宜了，可他们也占不到傻子的便宜啊！
她原以为就算分了家，还有婆婆的关系在，闻到肉味的时候过去蹭一顿总没问题，谁知道刘玉兰那老太婆心这么狠，为了个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糟老头，竟然直接跟他们大房断亲，连亲孙女上门讨口吃的都给轰出来了。
“还有这俩赔钱货！”张大花话锋一转，眼神扫过缩在墙角的望招娣姐妹，“都是白养的！瞧你这脸花的，是被那疯子挠的吧？这俩白眼狼是不是连看都没出去看一眼？！”
“换成俺要是被人欺负，你不豁出去跟人拼命？望老大害死他亲爹，这俩小的就是要耗死你啊！”
李红梅猛地抬头，看向两个女儿。
望招娣还在抽噎，望招楠躲在姐姐身后，只敢露出半只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她。
是啊！都是做女儿的，为啥她们就眼睁睁看着自己挨打？
她平时是打她们、骂她们了，可这年头哪家不打孩子？
孩子不打不结实啊！
她们咋就不能理解理解她？
李红梅越想越气，眼里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了。
跟她们那个没良心的爹一样，都是来讨债的！
“我可怜的闺女啊……”张大花见火候差不多了，突然抹起眼泪，伸手从内裤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叠皱巴巴的钱，硬塞进李红梅手里，“咱家是不容易，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遭罪！拿着，跟娘去卫生室看看，看完咱就回家！”
李红梅捏着那叠钱，一分的贰分的五分的一毛的……一共有五毛钱呢！
她眼睛瞬间红了。
弟弟腿瘸了，以后家里就只能靠她爹一个人挣工分，可每天也只能勉强有八公分，今年秋收后刚发的那点钱和粮，现在看着是还有富余，可那是要撑到明年秋收后的啊。
家里哪有闲钱给她看舌头？
可娘还是把钱省出来了……
李红梅心里又酸又愧，之前她还觉得弟弟废了、护不了她了，这么久了，她这个做姐姐的都没上他屋头看他一眼，现在想想，最疼她的还是爹娘和弟弟啊。
她吸了吸鼻子，重重点了点头。
张大花立马拉着她往外走，两人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往卫生室赶。
卫生室里飘着淡淡的酒精味，张大夫戴着老花镜，扒开李红梅的嘴一看，连连摇头：“伤得太严重了！必须上医院缝合，还得吃消炎药，不然肯定要感染！”
“去、去医院？”张大花心里“咯噔”一下，声音都变了调。
她儿子上次摔断腿，去医院住了大半个月，家里积蓄直接去了大半，医院就是个吃人不眨眼的窟窿啊！
张大夫看她脸色发白，又补了句：“要是不治，以后别说说话，恐怕连喝水都费劲！等感染了，小命都得交代了！”
李红梅吓得浑身一哆嗦，嘴里“呜哇啦”叫着，抓着张大花的衣摆就往外拽，眼神里满是急切——
她要去医院！她不想死！
张大花被她拉着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一把拽住她，脸上满是为难：“闺女啊，不是娘不疼你……家里的钱都给你弟弟治病了，真没钱给你上医院了啊！”
李红梅急得眼泪直流，指着自己的舌头，又指着医院的方向，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嘴里发出含混的呜咽声。
“这可咋整啊！”张大花突然一拍大腿，坐在雪地里嚎啕大哭，“都怪娘！当初就不该看你公公是村长，就让你去勾搭望老大！
村长的大儿子又咋样？还不如当初来求亲的王六指！人家现在可是肉联厂的正式工，月月有工资、有肉票，吃的还有商品粮，比望老大这个泥腿子强一百倍！”
李红梅猛地顿住，惊讶不已。
王六指？！
想当年，王六指可是大队里出了名的病秧子，不仅比别人多了根手指，比别人多了一根手指就算了，走路更是走一步咳三下，风一吹就能倒似的。
他娘带着媒人来求亲，明摆着是让她去冲喜，当时她气得拿扫帚把人赶了出去。
谁家好人愿意嫁过去守寡啊？！
可她咋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王六指不仅没死，还成了城里的正式工！
那可是他们所有人做梦都想干的工作啊！
“唉！”张大花抹了把眼泪，叹着气说，“你结婚后，王六指心灰意冷，就娶了他家隔壁的邱哑巴。
可哑巴没福气，前两年生娃没挺过去，这两年王六指也相看了不少姑娘，一个都没成。
倒是最近，俺总看见他在咱家门口晃悠，依俺看，他这是没放下你啊！”
李红梅又惊讶又羞恼，脸“唰”地红了。
她都嫁人生娃了，娘咋还说这话？
张大花看出她的犹豫，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语气软下来：“这有啥丢人的？你跟望老大就没领结婚证，这婚事本来就不作数！现在望老大被抓走了，离不离还不是你说了算？”
“你跟王六指都是二婚，都有俩娃，般配得很！只要你点头，他肯定愿意娶你，到时候别说看舌头，就是天天吃肉都没问题！我可怜的闺女，你才二十七啊，要是就这么去了，爹娘咋活啊！”
张大花越哭越悲切，眼泪混着雪水，在脸上冻成了冰碴。
李红梅看着娘的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疼。
她也想治病，也想过好日子，可……
她跟望老大好歹是十年夫妻，就算他没本事、爱摆大爷的谱、现在还打人，可这十年情分，真能说断就断吗？
李红梅站在雪地里，风刮得她脸颊生疼，心里却像被两股力量拉扯着，一边是活命的希望和好日子，一边是十年的夫妻情分，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