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末,天色未明,寒风卷着残雪,扑打着紫禁城巍峨的宫墙。午门外,文武百官已按品级序列,静静等候。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的气氛格外凝重肃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许多官员眼神闪烁,彼此间用极低的声音交换着眼神,或紧张,或兴奋,或不安。勋贵队列中,以成国公朱勇为首,几位在清丈中损失惨重的侯爵、伯爵站得尤为靠近,虽低着头,但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和紧抿的嘴角,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决绝。
林枫的车驾准时抵达。他一身摄政王朝服,玄衣纁裳,九章纹饰庄严肃穆,腰间佩剑(特许),步伐沉稳地走下马车。他面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惯常的威严,唯有仔细看去,才能发现他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隐忍的伤痛。他目光淡淡扫过候朝的百官,在朱勇等人身上略微停顿了一瞬,那几人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摄政王驾到——”司礼太监尖细的唱喏声划破黎明前的寂静。
百官躬身相迎。林枫微微颔首,率先步入午门,走向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奉天殿。
殿内,金砖墁地,蟠龙柱巍然。少年天子朱见深端坐于龙椅之上,冠冕下的脸庞尚带稚嫩,却努力维持着天子的威仪。珠帘之后,太皇太后的身影若隐若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之声,似乎比往日少了几分中气,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
例行礼仪之后,不等殿头官唱喏有事早奏,成国公朱勇便迫不及待地手持玉笏,大步出列,声音洪亮,甚至带着一丝悲愤:
“陛下!太皇太后!摄政王!臣,有本启奏!”
来了!所有人心头一紧,目光齐刷刷聚焦在朱勇身上。
“讲。”龙椅上的朱见深按照事先商定的程序,平静开口。
朱勇深吸一口气,仿佛积攒了许久的怨气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声音陡然拔高:“臣要弹劾摄政王林枫,十大罪状!”
殿内一片哗然!虽然早有预料,但如此直接、如此激烈地开场,还是让许多官员倒吸一口凉气。
“其一,擅权专政,架空陛下,视君权如无物!”
“其二,推行暴政,清丈田亩,苛待士绅,动摇国本!”
“其三,任用私人,把持枢机,排斥异己,阻塞言路!”
“其四,穷兵黩武,轻启边衅,致北疆糜烂,将士枉死!”
“其五,勾结妖人,设立‘星罗’、‘靖玄’等诡异机构,窥探隐私,祸乱朝纲!”
……
朱勇一条条罪状数落下来,言辞激烈,唾沫横飞,将林枫描绘成一个欺君罔上、祸国殃民的绝世权奸。他每说一条,身后便有数名勋贵和官员出声附和,声音越来越大,形成一股不小的声浪。
“如今北疆战事不利,大同危在旦夕,此皆摄政王刚愎自用,一意孤行所致!更兼天象示警,荧惑守心,此乃上天震怒,降罪人间之兆!”朱勇最后声嘶力竭地喊道,“臣等恳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为天下苍生计,罢黜林枫摄政王之位,收归权柄,废黜新政,另选贤能辅政,以顺天意,安民心!”
“臣等附议!请陛下罢黜林枫,还政于朝!”数十名官员齐刷刷跪倒在地,声音震得殿瓦似乎都在作响。
龙椅上的朱见深脸色发白,下意识地看向了珠帘后的太皇太后,又看向了立于御座之侧,始终面无表情的林枫。
商辂、李焕等支持林枫的大臣又惊又怒,正要出列驳斥,却被林枫一个眼神制止。
殿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枫身上,等待着他的反应。是暴怒?是辩解?还是……
林枫缓缓转过身,面向跪倒在地的朱勇等人,脸上非但没有怒色,反而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讥诮。
“说完了?”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
朱勇被他这反常的平静弄得一愣,强自镇定道:“摄政王若还有半分忠君爱国之心,便该自请去位,以谢天下!”
“忠君爱国?”林枫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轻笑一声,那笑声却让朱勇等人心底发寒,“尔等也配谈忠君爱国?”
他目光如电,扫过跪地的众人,语气陡然转厉:“尔等口口声声陛下、社稷、苍生!然则,北疆将士浴血奋战之时,尔等在做什么?是在囤积居奇,克扣军饷?还是在兼并土地,欺压百姓?亦或是……像今日这般,跪在这金殿之上,为一己之私,构陷忠良,动摇国本?!”
“你……你血口喷人!”朱勇脸色涨红。
“血口喷人?”林枫冷笑,从袖中取出一份卷宗,直接掷于朱勇面前,“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你成国公府近三年,利用漕运之便,暗中走私生铁、硝石与草原部落的账目副本!还有你,永昌伯!你侵占卫所屯田三千亩,逼死军户七口的罪证!还有你,李侍郎!你与工部贪官勾结,在‘军器革新司’采购中以次充好,中饱私囊的往来书信!”
一份份罪证被林枫随手抛出,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那些跪地官员的心头!他们瞬间面如土色,浑身颤抖,有些人甚至瘫软在地!这些罪证,有些他们自以为做得隐秘,有些甚至连他们自己都忘了,此刻却被林枫毫不留情地公之于众!
“尔等食君之禄,非但不忠君之事,反而贪赃枉法,资敌叛国!如今国难当头,不思报效,反而聚众逼宫,妖言惑众!尔等之行径,与瓦剌蛮夷何异?与叛国逆贼何异?!”林枫的声音如同雷霆,在金殿之上炸响,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至于天象示警?”林枫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殿顶,望向苍穹,“尔等说荧惑守心,上天震怒?那本王今日,便请诸位,好好看看,这天,究竟怒了没有!”
他话音未落,殿外值守的侍卫忽然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
只见原本只是微明的天空,不知何时,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来!一片诡异的、带着暗红色的云气,不知从何处涌来,迅速遮蔽了晨曦,笼罩在整个紫禁城上空!天色瞬间变得如同黄昏!更令人骇然的是,在那暗红云气的中央,紫微星(帝星)所在的位置,光芒竟急剧闪烁,变得晦暗不明,仿佛被一层血色的薄纱笼罩!而在其不远处,一颗散发着妖异红光的“星”(实为李明承等人利用大型窥镜和特制烟云营造的假象),正似乎在缓缓逼近帝座!
“妖……妖星犯紫!帝星晦暗!”有懂星象的官员失声惊叫,脸色惨白!
殿内顿时乱作一团!这突如其来的“天象异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就连原本跪地逼宫的朱勇等人,也都被这骇人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茫然失措!
“天刑!这是天刑啊!”林枫立于殿中,声如洪钟,指着窗外诡异的天空,又指向瘫软在地的朱勇等人,“上天震怒,非因本王新政,而是因尔等这些祸国殃民的蠹虫!妖星所指,正是尔等!尔等还有何话说?!”
这颠倒乾坤的一手,彻底打乱了朱勇等人的阵脚!他们本想借天象攻击林枫,却没料到林枫竟能“引动”如此骇人的天象,反而将“天刑”的矛头指向了他们!
“不……不是这样的……是林枫!是他搞的鬼!”朱勇状若疯狂,指着林枫嘶吼。
“搞鬼?”林枫一步步走向他,强大的威压如同实质,“本王若能操控天象,第一个便让雷霆劈了你这国贼!”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全身披甲、手持利刃的神策卫甲士,在副统领陈岩的率领下,如同钢铁洪流般涌入奉天殿,瞬间控制了大殿所有出口!森冷的兵刃寒光,映照着百官惊恐的脸。
“陛下!”林枫转身,向龙椅上的朱见深躬身,“妖言惑众、勾结外敌、逼宫作乱之徒已现!请陛下下旨,将这些国贼,即刻拿下,严惩不贷,以正国法,以安天心!”
朱见深看着殿外诡异的天象,又看着被甲士控制、面如死灰的朱勇等人,再看向虽然躬身、却散发着无可抗拒威严的林枫,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决断。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
“准奏!将成国公朱勇、永昌伯……等一干逆臣,统统拿下,押入诏狱,交由三法司……会同摄政王,严加审讯!”
“陛下圣明!”林枫躬身。
甲士上前,如同拖死狗般将瘫软的朱勇等人架起。朱勇兀自不甘地嘶吼:“林枫!你不得好死!你这窃国权奸……”
声音戛然而止,被粗暴地拖出了大殿。
殿内,剩下的官员噤若寒蝉,跪伏在地,无人敢抬头。殿外,那诡异的“妖星犯紫”景象,在持续了约一刻钟后,随着暗红色云气的缓缓消散,也渐渐恢复了正常,晨曦重新洒落。
但金殿之上的雷霆风暴,却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心中。
林枫站在殿中,沐浴在重新透入殿内的晨光里,身影挺拔如松。他目光扫过战战兢兢的百官,最后落在那空悬的、代表至高权力的龙椅之上,眼神深邃如海。
这一局,他赢了。用最激烈、最不容置疑的方式,粉碎了政敌的反扑,巩固了权位。
然而,他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北疆的战火仍在燃烧,“鹰身教”的阴影仍未散去,那神秘的“星钥”和“天狱”之谜尚未解开。
脚下的路,依旧布满荆棘。但这金殿雷霆,无疑为他扫清了前进道路上,最大的一块绊脚石。
朝会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结束。当林枫走出奉天殿时,阳光正好,驱散了之前所有的阴霾。他微微眯起眼,感受着阳光的暖意,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