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长老的目光黏在那堆灵材上,尤其是那瓶散发着诱人清香的灵液,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赤精石泛着温润内敛的红光,凝露草叶片上凝结的露珠灵气氤氲,皆是这资源匮乏的小宗门里难得的硬通货。
那灵液……更是少见。
他捻着胡须,脸上皱纹的走向几经变幻,最终定格在一个既无奈又带着点“捡到便宜”的复杂表情上。
“……也罢。”王长老重重叹了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仙道渺渺,终有一线机缘。念在二位心诚,便破例收为……记名弟子吧。至于清修之所……”他顿了一下,想到后山那处灵气稀薄、靠近悬崖、常年无人问津的破旧石屋,“至于清修之所……后山倒有一处‘听松阁’,虽简陋了些,胜在清静,远离尘嚣,正合潜修。”
“听松阁?好名字!多谢长老成全!”谢华立刻拱手,笑容满面,仿佛得了天大的便宜。
尚易也微微颔首:“有劳。”
于是,玄天宗外门弟子名册上,多了两个名字:谢华,尚易。
谢华和尚易在玄天宗待了不到半年,就敏锐地察觉到一个让他们难以忍受的问题:整个宗门,从上到下,都弥漫着一股令人发指的懒散气息!
灵植园里的灵草长得稀稀拉拉,杂草倒是生机勃勃,负责照看的弟子常常不知所踪;演武场上,弟子们练功如同梦游,一套基础剑诀打得七零八落,精气神全无……
连几位长老,除了必要的讲道,大多时间也是关起门来清修,对宗门事务管理松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尚易看着演武场上几个弟子有气无力地比划,声音里带着久违的严厉:“比新募的乡勇还不如!”
谢华正在屋前侍弄寒烟草,闻言头也不抬,慢悠悠地说:“习惯成自然罢了。王长老他们,大概觉得能维持宗门不散架,就算功德圆满。资源本就匮乏,再这般挥霍光阴和人力,无异于坐吃山空。我看,得立立规矩。”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属于“改革者”的锐意。当年在朝堂,在边关,他们最擅长的,不就是梳理积弊、整肃纲纪么?
这仙家宗门的顽疾沉疴,不过是换了个壳子的另一种“积弊”罢了。
于是,在这个夜晚,“听松阁”灯火通明。
石桌上铺开了一张巨大图纸,图纸上用炭笔勾勒着玄天宗的地形、殿宇分布,旁边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
“宗门运转,首重效率与激励。”谢华指尖点在代表“任务堂”的位置,“任务分级,贡献点量化……”
“重赏之下,懒汉也得动起来。”
“演武场,分时段、分区域。”尚易的声音沉稳有力,手指划过演武场区域。
“丹房器室,损耗需有度,次品需问责……”
“灵植药园,分区承包,产量与贡献点直接挂钩……”
“执事弟子,轮值考核,优胜劣汰……”
……
一份详尽到近乎苛刻、逻辑严密、赏罚分明的《玄天宗庶务革新条陈》初稿,就这样诞生了。
次日,这份沉甸甸、写满了“世俗规矩”的条陈,被谢华送到了目瞪口呆的王长老面前。
“王长老,晚辈观宗门气象,生机勃勃,然细微处或有可精进之空间。”谢华语气谦和,话语却绵里藏针,“此乃我与尚易师弟闲暇时,结合世俗治理与仙门特点,草拟的一点浅见,仅供长老参详。若能稍解宗门冗务,提升弟子勤勉之风,亦是我二人身为记名弟子的一点心意。”
王长老捧着那厚厚一叠,看着上面条理清晰、奖惩分明的条款,只觉得眼前发黑,胡子都在抖。这哪里是“浅见”?这分明是要翻天!
他本能地想拒绝,这简直是对仙门清静无为传统的亵渎!
然而,当他目光扫过条陈最后附着的、谢华“友情”提供的未来三年“试行期”内,若严格执行此条陈,宗门各堂口“预期”的灵石、灵草、丹药时,拒绝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王长老脸上的皱纹经历了极其复杂的扭曲过程,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认命般的叹息:“……谢……谢师侄,尚师侄,二位……用心良苦啊。”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此事……容老夫与几位长老……商议商议。”
商议的结果毫无悬念。在谢华“不经意”展示了几株即将成熟的、对长老颇有裨益的稀有灵草后。《玄天宗庶务革新条陈》在略作修改后,正式颁布试行。
条陈颁布之初,玄天宗上下哀鸿遍野。习惯了懒散日子的弟子们怨声载道,感觉末日降临。偷懒被罚去扫茅厕、挖矿石的;任务超期被扣光贡献点欲哭无泪的;炼丹炸炉过多差点被罚去灵植园挑大粪的……层出不穷。
演武场上,在尚易冰冷目光和执事弟子严格监督下练功的弟子们,更是叫苦连天,感觉自己不是在修仙,而是在凡间军营受训。
然而,变化也在悄然发生。
整个宗门,如同一个生锈的机器被重新上了发条、抹了润滑油,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二十年后,玄天宗虽然规模依旧不大,但风气已焕然一新。
弟子们勤勉修炼、各司其职成为一种习惯。
谢华和尚易这两个人,在众人眼中,成为了宗门内虽无实职、却影响力深远的特殊存在。
他们依旧住在后山那几间被改造得坚固实用的石屋里。
平台上,谢华用碎石巧妙垒砌的小花坛里,几株寒性灵草顽强生长。
岁月仿佛并未在他们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沉淀了更深的东西。
他们很少与人深交,大部分时间都在这方寸之地,各自修炼,或是对坐无言,望着崖外翻涌的云海,一如当年在碎叶温泉山庄的池边。
只是偶尔,当看到演武场上弟子们整齐划一的剑光,或是灵植园里郁郁葱葱的景象时,两人的嘴角会不约而同地,勾起一丝极淡的、满意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