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宝岛的崩溃仍在继续，大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开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虚空乱流如贪婪的巨兽，从裂隙中涌入，吞噬着所剩无几的灵气和一切有形之物。天穹之上，那月华通道与女子虚影已然消散，只留下一片死寂的、正在不断塌陷的虚空。
惨胜的代价，沉重得令人窒息。
林墨半跪于地，青霜剑插在破碎的岩石中，是他没有倒下的唯一支撑。他浑身浴血，身体布满了瓷器般的裂痕，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神魂更是如同被彻底碾碎，只余一点微末的灵光在无尽的黑暗中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视野模糊，耳中唯有自己沉重如风箱的喘息和天地崩毁的轰鸣。
他艰难地抬眼望去。
归一真人瘫坐在不远处，道袍破碎，面如金纸，原本磅礴的化神中期气息此刻微弱得如同凡人老者，眼神涣散，每一次咳嗽都带出内脏的碎片。乾坤拂尘自爆，几乎炸毁了他大半道基，境界跌落已是必然，能否保住化神修为都是未知。
冷凝雪勉强依靠在一根倾斜的巨大兽骨断茬上，原本清冷如玉的容颜失去了所有血色，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脆弱感，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碧波湖的虚影早已破碎消散，强行引动本源动摇了她的大道根基，极寒的气息在她体内乱窜，反噬自身。
帝白灵恢复了人形，蜷缩在地，那九条曾经光华璀璨的狐尾此刻黯淡无光，软软地拖在废墟中，她气息奄奄，每一次呼吸都极为艰难，燃烧祖魂带来的亏空几乎掏空了她的生命本源。
赵无敌躺在血泊里，昏迷不醒，他那引以为傲的强横肉身此刻破碎得不成样子，骨骼不知断了多少，气血枯败，只剩下一丝微弱的生机还在顽强地延续。
水千流和另外一位幸存的化神情况稍好，但也仅仅是相对而言，个个重伤难动，法力枯竭，连最简单的疗伤法诀都无法运转。
没有人说话。劫后余生的不是喜悦，而是巨大的空洞与悲凉。同伴的陨落（雷啸天等人）、自身的惨状、道途的几乎断绝，以及最后那月华使者的插手和墨渊彻底湮灭时怨毒的诅咒……一切都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走……”
最终，是归一真人用尽最后力气，发出嘶哑微弱的声音。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似乎还有一丝行动能力的林墨和水千流身上。
“岛……要沉了……虚空……乱流……彻底爆发……谁都活不了……”
他的话断断续续，却点醒了众人。现在还不是悲伤和调息的时候！
林墨咬紧牙关，剧痛几乎让他再次昏厥。他颤抖着手，试图从储物戒中取出丹药，却发现连打开储物戒的神念都难以凝聚。
一旁的水千流情况稍好，他艰难地挪动身体，取出几个玉瓶，倒出几粒保命灵丹，自己服下一粒，然后将其他丹药以微弱的法力送到各人嘴边。
“快……服下……恢复一丝力气……必须……离开！”
林墨吞下丹药，一股温和的药力化开，勉强滋润着干涸的经脉和几乎碎裂的丹田，带来一丝微弱的力量。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拔出青霜剑，以剑为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他看向众人。归一真人、冷凝雪、白灵几乎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赵无敌昏迷。只有他和水千流，以及另一位名叫玄罡的体修化神还能勉强行动。
“我带……归一前辈和冷凝雪道友。”水千流声音虚弱，但眼神坚定，他祭出了一艘残破的灵舟，这已是他在爆炸中保下来的最后飞行法器，光华黯淡，显然也支撑不了多久。
“我带白灵道友和赵无敌。”玄罡挣扎着抱起赵无敌，又将白灵扶起。
林墨点头，他的状态最差，已无力携带他人。他看向那不断崩塌的岛屿边缘，虚空乱流已经形成了可怕的风暴。
“走！”
三人不敢有丝毫迟疑，顶着不断坠落的巨石和席卷而来的能量风暴，踉跄着冲向岛屿边缘。
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神魂的剧痛几乎撕裂他的意识。身后的轰鸣声越来越响，大地塌陷的速度加快。
终于，他们冲到了岛屿边缘。下方已是狂暴的虚空乱流，寻常修士卷入其中顷刻间便会粉身碎骨。
“跳！”水千流嘶吼一声，操控着残破灵舟，裹挟着归一和冷凝雪，率先冲入乱流之中。灵舟护罩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破碎。
玄罡怒吼一声，体表泛起最后一丝微光，护住白灵和赵无敌，猛地跃下。
林墨回头望了一眼那彻底化为炼狱的万宝岛核心，那里埋葬了雷啸天等数位化神，也埋葬了墨渊的野心和那诡异的虚空兽祖骸。他眼中闪过一抹复杂至极的情绪，随即被决绝取代。他纵身一跃，青霜剑发出微弱的清鸣，斩开一道细微的缝隙，勉强护着他坠入混乱的虚空。
……
不知在混乱虚空中漂泊了多久，凭借着一丝本能和运气，他们终于冲出了最危险的区域，找到了空间相对稳定的方向。
当林墨的意识几乎彻底消散时，他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人界的气息。
噗通！
几人如同陨石般，重重砸落在了一片荒芜的海滩上。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人界特有的、略显稀薄却让人安心的灵气。
安全了……
这个念头升起，林墨一直紧绷的意志瞬间松懈，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彻底吞噬了他的意识。
……
当林墨再次恢复些许意识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陋的洞府中。身下是粗糙的石床，身上覆盖着一件干净的衣袍。洞府内灵气稀薄，但足够稳定。
他尝试动了一下，全身依旧剧痛无比，但似乎被简单处理过，伤口不再流血。丹田空空如也，神魂依旧刺痛，但那股濒临彻底崩溃的感觉减弱了一些。
他艰难地偏过头，看到洞府内或躺或坐着的其他几人。
水千流正在打坐调息，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平稳了许多。玄罡在一旁照顾着依旧昏迷的赵无敌，用自身微末的气血之力为其梳理体内乱窜的劲力。白灵蜷缩在角落，似乎还在沉睡，但呼吸均匀了些。归一真人和冷凝雪也各自躺在一边，仍在昏迷中，但性命似乎无碍。
看到大家都还活着，林墨心中稍稍一安。
水千流察觉到他的动静，睁开眼，声音沙哑道：“林道友，你醒了。感觉如何？”
“还……死不了。”林墨的声音干涩无比，“这是……何处？”
“不清楚，应是南海某处偏僻的无名岛屿。我等从虚空乱流中冲出，坠落于此。已过了三日。”水千流简单说道，“我等伤势太重，须立即觅地闭关疗伤，否则道基损毁，境界跌落将成定局。”
林墨沉默点头。化神修士生命漫长，但此次创伤非同小可，不仅仅是肉身和法力，更涉及本源和大道之基，没有数十甚至上百年的静养，绝难恢复。尤其是归一真人和他自己，伤势最为诡异和严重。
又过了几日，众人陆续恢复了一些行动能力，至少能自行运转最基本的功法吸收灵气。
归一真人也苏醒了，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化神后期大能，此刻眼神黯淡，气息衰败，他探查了自身情况后，久久沉默，最终化作一声长叹：“道基已损，乾坤拂尘亦毁，老夫……前路已断。能捡回这条老命，已是侥幸。”他的语气中带着难以言喻的萧索。
冷凝雪也醒了，她的情况同样糟糕，本源受创，极寒反噬，容颜虽未大变，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冰封的寂寥。
赵无敌在玄罡的帮助下终于醒来，肉身创伤严重，需要大量天材地宝和漫长岁月来温养。
白灵是最后一个醒来的，九尾天狐血脉的恢复力让她情况稍好，但燃烧祖魂的代价同样巨大，她变得异常沉默。
这一日，众人围坐在一起，气氛沉重。
“此地不宜久留。”水千流开口道，“我等伤势过重，若被仇家或宵小之辈察觉，后果不堪设想。须尽快返回各自洞府，闭死关疗伤。”
众人皆点头。化神修士仇家自然不会少，如今他们状态跌至谷底，随便一个元婴修士都可能带来致命威胁。
“此次万宝岛之劫……”归一真人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墨渊虽灭，但其背后牵扯的‘虚空’、‘螟蛉之子’、乃至最后出现的上界月华使者……事关重大，远超我等想象。墨渊临死所言‘天机已至，天门将开’，恐非虚言，此界……或将有大变。”
众人神色凝重。他们亲身经历了墨渊的恐怖，也看到了那超越下界极限的力量。
“此事，暂且勿要外传。”冷凝雪清冷道，“真相未明，徒惹恐慌。我等首要之事，乃是恢复伤势。”
“冷凝雪道友所言极是。”归一真人点头，“待伤势稍复，我等再设法联系，共议此事。如今，各自散去，觅地疗伤吧。诸位……保重！”
“保重！”
随后，归一和林墨交代了诸多，他知道林墨受了极大的道伤，要去北方修复，承诺回到宗门会安排好一切，会帮他教导三个徒弟，让他放心，随后远遁！
没有过多的言语，沉重的道别之后，众人各自化作遁光，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去，背影皆带着难以消磨的惨烈与萧索。
水千流扶起归一真人，对林墨点了点头：“林道友，珍重。”旋即离去。
玄罡背着依旧虚弱的赵无敌，也拱手告别。
白灵看了林墨一眼，眼神复杂，最终轻声道：“谢谢你……那一剑。保重。”化作一道微弱白光消失。
最后，只剩下林墨和冷凝雪还未立刻离开。
冷凝雪看向林墨，她的状态依旧很差，但眼神恢复了一些清亮：“你的伤……很怪。那一剑触及的法则，反噬远超想象。”
林墨苦笑点头：“我知道。”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伤不仅仅是力量耗尽和肉身破损，更有一种深层次的、源自那“源初法则”的寂灭气息在侵蚀他的生机和道基，寻常丹药和方法恐怕难以奏效。
“或许……”冷凝雪略微迟疑，“你可尝试前往‘北寒冰原’极深处，寻找万年‘冰髓魄’或‘彼岸花’，此二物蕴含极致的生机与寂灭之力，或能中和你的道伤。只是……那里极度危险，以你如今状态……”
她顿了顿，递过一枚冰蓝色的玉符：“若你决定前往，可凭此符穿过外围禁制。能否找到，看你机缘了。告辞。”
说完，她不待林墨回应，便化作一道蓝虹，消失在天际。
林摩握着那枚触手冰凉的玉符，站在原地良久。
海风吹拂着他破碎的衣袍，露出下面依旧狰狞的伤口。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
万宝岛的惨烈大战仿佛一场噩梦，但身上的伤痛和几乎空寂的丹田时刻提醒着他那是现实。墨渊死了，但留下的谜团和阴影更深。月华使者为何最后出手？天门将开意味着什么？自己的道伤又该如何修复？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前路漫漫，凶险未卜。
他深吸一口带着海腥味的空气，感受着体内细微却顽强的生机，眼中那近乎熄灭的火焰，又重新凝聚起一丝微光。
无论前路如何，总要先活下去。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艰难地、却又坚定地，向着大陆北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