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碴子顺着衣领往下滚,我缩了缩脖子,听见玉阶大典的钟声又撞过来。
那钟声像根生锈的铁钎子,一下下往我太阳穴里凿——从三天前开始,每隔一个时辰就响,震得崖壁上的冰棱子直往下掉。
教主,伤口又渗血了。小昭的手指冻得通红,裹绷带的动作轻得像在碰雪团。
她发梢结着冰珠,每动一下都簌簌往下落,落在我手背上,凉得比寒毒还刺骨。
我低头看她,她睫毛上也凝着白霜,可眼睛亮得惊人,像雪地里烧着团火。
赛金刚守在洞口,玄铁刀搁在膝头,刀面结了层薄冰。
他背对着我们,可我知道他耳朵竖得老高——这老粗汉从前总笑我心软,如今倒比谁都警醒。
昨夜他摸黑去山涧找水,回来时裤脚结着冰壳,手里攥着半块烤糊的面饼,塞给我时说:那破盟会的厨子,和面都舍不得多放把盐。
我攥紧掌心的脚印烙印。
它还在发烫,像块烧红的炭,可天下人都说这是窃运的印记。
三天前翻墙偷看到的盟书在脑子里翻涌:第四脉真主降世,九阳归一,墨迹未干,还沾着峨眉的朱砂印、武当的玄铁签。
我当时笑出了血——他们嫌我送外卖迟到是罪,嫌我救人流血弄脏了经书,偏不提那年我背着寒毒爬了十七里山路,给周姑娘送她娘临终前想吃的桂花糖藕。
叮——钟声又响。
我突然攥紧小昭的手腕。
她疼得轻呼,却没抽手,只顺着我的力道把掌心贴在我心口。
教主?
脚印...动了。我喉头发紧。
那道烙印突然像活了似的,在皮肤下翻涌,烫得我几乎要叫出声。
眼前闪过碎片:青石板的地宫,石壁上刻着承非血,续在心,初代教主的手按在石龛上,指节因为用力泛白,若有一日你们因血脉分高低,明教必亡于你们手中!
小昭,我猛地掀翻裹伤的兽皮,扶我起来。
您寒毒还没压下去!她急得眼眶发红,却还是用肩膀顶住我后腰。
赛金刚闻声转身,玄铁刀磕在洞壁上,震落一串冰珠:要去哪?
老子砍出条路。
地宫。我咬着牙,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吞冰渣,初代教主的石龛。
雪夜的风像刀子。
我裹着赛金刚的皮氅,小昭用绳索捆着我的腰,半拖半拽往光明顶废墟挪。
寒毒顺着腿往上爬,膝盖疼得几乎要折了,可脚印烙印烫得厉害,烫得我想起七岁那年,太师傅用掌心给我焐脚的温度——原来有些疼,是烧着烧着就能把人往死里逼,也能把人往活里拽。
地宫石门锈得不成样子,门缝里结着冰棱。
我喘着粗气,把掌心按上去。
烙印突然发出嗡鸣,像古寺里的铜钟,震得石门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的一声,石龛弹出道缝,幽蓝的光透出来——是初代教主的残影。
他穿着褪色的明教战袍,腰间挂着断成两截的圣火令,正指着下方跪拜的弟子怒喝:你们立的是血脉的神,不是人心的灯!
若有一天真心比不过血统,这教,不要也罢!
影像消散时,一块玉简地落在我脚边。
我捡起来,冰凉的玉面贴着掌心,突然明白玉阶盟为什么急着要我死——他们怕的不是赵敏的胎记,不是周芷若的剑,是我这双送过外卖、救过人、被马车撞断过肋骨的手。
我不是谁的棋子,我是他们立神路上的刺。
玉阶大典的钟声在黎明前格外刺耳。
我缩在残墙后面,看着赵敏踩着玉阶往上走。
她穿了身月白锦袍,发间别着明教的圣火金步摇——那是去年我在波斯商人手里抢来的,她说俗气,可转身就收进了妆匣。
请共主焚香。司礼官玉阶客的声音像块磨秃的玉,滑溜溜的不带温度。
赵敏的手悬在香炉上,突然抖得厉害。
她颈侧的胎记泛着暗红,我知道那是残经在低语——三年前她中了十香软筋散,我用刀尖挑开她后颈的皮,取出的残经碎片,此刻正咬着她的血肉。
她突然抬头,朝我所在的方向望过来。
雪光里,我看见她眼眶发红,嘴唇动了动。
风卷着钟声灌进耳朵,我听见她说:你们要的共主,根本不需要九阳...你们只需要杀他的名分。
玉阶客的脸瞬间冷下来。
我退进阴影里,摸了摸怀里的玉简——该我动了。
接下来的七夜,我裹着赛金刚的皮氅,在雪谷里盘坐。
九阳真气顺着脚印烙印往外涌,凝成三道分影:第一尊抱着保温箱,箱盖上还插着半截断剑——那是去年在绿柳山庄,我替赵敏挡的那一剑;第二尊手腕上有道刀疤,血正顺着指缝往下滴——那是给殷六叔逼毒时割的;第三尊少了条右臂,臂弯里护着个缩成一团的孩童——那是在西域,替商队挡狼群时断的。
等我回来。我对着第三尊分影说。
它的眼睛突然亮了,像活过来似的点了点头。
第七日黎明,整座雪峰轰然崩塌。
赛金刚拽着我往山坳跑,回头时只看见漫天雪雾。
玉阶客的密令是在这时烂的——后来听风铃儿说,他袖中那封格杀张无忌的密信,不知何时浸了雪水,墨迹晕成团黑渣。
教主,小昭拽了拽我衣角,手指向山脚下,有商队。
我顺着她手指看过去。
雪雾里,几匹骆驼驮着香料,赶车的老丈正往车轱辘上缠草绳。
最末尾的板车上堆着盐包,有个挑夫弯腰搬货,旧布衫下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那是我去年送给火塾孩子们的平安绳。
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
我摸了摸怀里的玉简,又碰了碰掌心的脚印。
它还在发烫,像有人隔着岁月,和我击了掌。
我拍了拍赛金刚的背,跟上去。
老丈的吆喝声混着驼铃,往废城方向去了。
我裹紧皮氅,跟着踩出一串新雪印——这一次,该我把他们立的神,亲手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