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水顺着睫毛往脖子里钻,我伸手抹了把脸,指腹沾到的却是滚烫的湿意。
宋青书冻得鼻尖通红,药箱上结着层薄冰,他搓着冻僵的手往我跟前凑:“教主您快把药吃了,杨左使说这丹得趁热吞——”话音未落,我腰间突然一烫。
是那口铁锅。
我低头看向腰间,铁锅底的金纹正像活了似的游走,原本斑驳的纹路竟连成一片星河,三百个掌心燃火的虚影浮在锅沿,每个影子都在轻轻颤动,像被风吹动的烛火。
宋青书也凑过来看,倒抽一口冷气:“这、这是……”
“是共修的义侠。”我伸手抚过那些虚影,掌心金轮跟着发烫,“碑林烧的时候,他们的真气没散,被情火反哺了。”指尖触到虚影的刹那,有股温热的气流入体,不是我熟悉的九阳劲,倒像无数颗小太阳在往我经脉里填光。
我忽然想起火心老人说的“雪原上的他已握住了火”——原来不是我一个人在烧,这些义侠早把火种种进了江湖的土里。
“教主!驿站有您的信!”宋青书突然指向雪地里歪歪扭扭的木牌,“我来的时候见驿站老周把信压在石墩下,说送信的是个穿金线绣鞋的娘子,脚程快得像风!”
我扯下脖子上的围巾包住铁锅,踩着雪走向驿站。
木桌上的信笺被冻得发硬,展开时“嘶啦”一声,青蚨娘的字迹力透纸背:“赵敏在祭天台,已站了三天,掌心流血不止。”最后几个字洇着水痕,像是沾了泪。
我捏着信笺的手在抖。
三天?
她向来最怕疼,小时候被针扎一下都要皱着眉头瞪人,现在能在寒风里站三天?
“宋青书。”我转身看向他,声音哑得厉害,“把续命丹给我。”
他手忙脚乱翻药箱:“杨左使说这丹能续半年寿,可您刚折了三年——”
“够了。”我仰头吞了丹,腥甜的药汁顺着喉咙滑下去,“你带周姑娘她们先回关,分我一道影子护送。”
“分影?”他眼睛瞪得溜圆,“您不是说分影要耗寿元吗?”
“现在耗得起。”我咬破指尖,在雪地上画了个九阳印,分影之术的金光从掌心跳出来,“一道影子送你们回关,一道影子去九阳义塾传小昭的遗火。本体……”我握紧铁锅,“去大都。”
分影成型的刹那,我眼前发黑。
左边的影子穿着和我一样的灰布衫,右边的影子抱着小昭留下的金轮,他们冲我点头:“放心。”
“走。”我挥了挥手,看两个影子架起宋青书往南去了。
北风卷着他们的脚印,很快就看不见了。
剩下的路是我一个人走的。
夜行七百里,每过一村,窗纸后总有些许金光闪。
我站在村口老槐树下看,东家阿婆在补衣裳,掌心有豆大的金火;西家小子在劈柴,掌纹里爬着金线——原来共修图早和地脉连了根,这些曾燃过掌的百姓,都成了火种节点。
“这江湖,终于不是我一个人在烧了。”我对着老槐树笑,树桠上的雪扑簌簌落下来,砸在铁锅上,“小昭,你看,他们都在帮我守火种。”
抵大都那夜,祭天台上的火把把天都烧红了。
赵敏站在新筑的共愿坛上,黑袍被风掀得猎猎作响,掌心金火熊熊,我隔着半里地都能看见她手腕上的血痕——是火太烫,烧破了皮肉。
“今日,丝路归民,武学归人!”她举着铁锅,声音像敲在青铜上,“谁护百姓,谁持火种!”
台下万千红巾令持有者同时举起手,掌心的金光汇在一起,像条金河往坛上涌。
我站在城外高坡上,掌心金轮震得发麻,竟在赵敏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原来她早知道我要回来,所以才撑着不肯倒。
我踩着满地金光往坛上走。
守卫要拦,被我掌心金轮一照,立刻退开。
赵敏听见脚步声,转身时发梢扫过火焰,她眼睛亮得惊人:“张无忌?”
“是我。”我把铁锅放在她脚边,锅底的虚影还在动,“你举累了,放这儿。”
她突然抬手拍向我胸口,指风带起的金火烤得我脸发烫。
可那巴掌停在离我心口三寸的地方,指尖轻轻碰了碰我鬓角的白发:“你又骗我……说只是去几天。”
我握住她沾血的手,按在铁锅上:“我不是回来了?而且……”金轮的热流顺着掌心灌进铁锅,虚影们突然一起亮起来,“以后每个持愿者都能借锅传功,每人可燃一炷香,不伤本源。”
她猛地扑进我怀里,黑袍下的身子在抖:“下次走,把命留下,别再带回来烧。”
我摸着她后颈的碎发,闻见她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混着血锈味,喉咙发紧:“不走了,这次真不走了。”
夜更深时,我坐在坛下的石阶上,金轮在膝头转。
分影之术的光纹突然变了,原本模糊的影子现在清晰得能看见睫毛——每道分影可独立七日,能修炼,能战斗,甚至能替我担因果。
“但分影死绝,本体必散。”我对着金轮轻声说,“这算是……一人成宗?”
雪原方向突然有动静。
我抬头望去,雪地里站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影子,他穿着我最旧的粗布衫,掌心燃着幽火,像另一个被雪冻硬的我。
“轮到我了。”他说,声音和我像极了,“你去守活人,我守死人堆里的火种。”
我还没说话,铁锅突然“嗡”地一响。
锅底的金纹里浮出一行新字,是小昭的笔迹:“你点的火,比我命还亮。”
我摸着那行字笑,笑着笑着又想哭。
风卷着祭天台上的残火往北边吹,突然,掌心的金轮猛地一震,像被人重重捶了一拳。
“无忌?”坛上的赵敏突然唤我,声音里带着股我没听过的颤,“我眼睛……有点疼。”
我抬头看她,月光下,她右眼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暗红,像有团火要烧穿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