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后撤五里，依着山势刚把工事挖出个雏形，气氛拉满。战士们枪口对着来的方向，眼神里全是惊疑和愤怒。自己人的枪口，比敌人的更让人心寒。
被捆成粽子的王大山瘫在一边，面如死灰，闭着眼一声不吭。
“格老子的，这算什么事，”贺老总一脚踢飞脚边的石子，气得烟斗都快捏断，“张Gt他想造反吗？，”
任政委脸色铁青，看着张百川：“百川，电文发出去了？”
“发出去了。等中央回音。”张百川眼底压着愤怒。他走到王大山面前，蹲下身：“王营长，现在说，还能算你主动交代。等我们查清楚，性质就不一样了。”
王大山眼皮颤动了一下，依旧咬紧牙关。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几骑快马旋风般冲来，当前一人老远就扬起手高喊：“不要开枪，自己人，我们是四方面军总部的，误会，都是误会，”
来人冲到近前，勒住马，是个四十多岁、干部模样的人，一脸焦急，额头上全是汗。他跳下马，看着剑拔弩张的场面，连连摆手：“贺老总，任政委，张副总指挥，误会，天大的误会啊，”
贺老总眯着眼：“你又是哪个？”
“我是四方面军保卫局的，姓周，周兴。”来人喘着气，赶紧掏出证件，“总部首长派我赶来解释，山谷里那件事，完全是下面部队执行命令出了偏差，一场错误的军事演习，惊扰了兄弟部队，徐总指挥、陈政委非常生气，已经严厉批评相关责任人了，”
“军事演习？把人当靶子的演习？”老何在一旁忍不住呛声道。
周兴擦着汗，笑容尴尬：“是是是，批评的就是这个，方式方法严重错误，吓到同志们了，总部首长特意让我来赔罪，请同志们务必消除误会，继续前往甘孜会师，一切为了团结，为了北上抗日的大局啊，”
他话说得漂亮，眼神却不时瞟向被捆着的王大山。
张百川站起身，淡淡道：“周同志，既然是误会，那王营长…”
“哦，对对，快给王营长松绑，”周兴立刻对身后的人喊道，“王营长也是心急，怕和兄弟部队产生误会，方式方法急躁了些，回头一定批评教育，”
王大山被松开，活动着手腕，低着头走到周兴身后，依旧不吭声。
贺老总和任政委对视一眼，又看向张百川。局势微妙，对方给了台阶，硬顶着不是办法。
张百川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原来是一场误会。既然是下面执行出了问题，说开了就好。都是为了革命，为了团结北上嘛。”
周兴如释重负，脸上笑开了花：“张副总指挥深明大义，太好了，那就请同志们…”
“不过，”张百川话锋一转，“部队刚才受了惊吓，需要稳定一下情绪。而且，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几个主要负责人，也需要先和总部首长当面沟通清楚，消除隔阂，才好带大部队过去。免得底下战士们心里有疙瘩，影响团结。”
周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迟疑道：“张副总指挥的意思是…”
“请周同志回去禀报，”张百川语气不容商量，“请徐总指挥总指挥、陈政委，还有张Gt主席，定个时间地点，我们几个先过去碰个头，当面谈谈。谈好了，大部队再开进甘孜。这样对双方都好。”
周兴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看着张百川平静却坚定的眼神，以及周围虎视眈眈的二方面军将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好吧，我这就回去汇报。”
周兴带着人匆匆离去。贺老总立刻凑近张百川：“百川，你真信这是误会？”
“信个屁，”张百川冷笑，“这是看硬的不行，来软的了。先把我们稳住，骗进甘孜再说。”
“那你还答应去谈？”
“谈，当然要谈。”张百川眼神锐利，“但不是他定的地方，也不是他定的方式。李铮，”
“到，”
“立刻挑选一支精干小队，便衣出发，潜入甘孜附近，摸清四方面军总部真实布防情况，特别是警卫部队的调动，要快，”
“是，”
“给中央再发一报，简要汇报情况，并告知我们将与四方面军领导人先行会谈。”
几天后，在甘孜城外一处双方约定的平坝子上，搭起了几顶帐篷。二方面军这边，贺老总、任政委、张百川只带了少量警卫。四方面军那边，张Gt、徐总指挥、陈政委也如期而至。
张Gt身材微胖，戴着眼镜，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老远就伸出手：“贺老总，任政委，张副总指挥，一路辛苦，可把你们盼来了，下面人不会办事，闹出误会，让我很是痛心啊，”
贺老总和他握了握手，哈哈笑着：“一点小误会，说开就算了，都是为了革命嘛，”
双方落座，寒暄几句，气氛看似融洽，底下却暗流涌动。
张Gt侃侃而谈，大讲北上抗日的必要性，但话里话外，总是强调四方面军人多枪多，兵强马壮，隐隐透着优越感。
贺老总和任政委主要听着，偶尔插话，肯定北上的大方向。
张百川很少开口，只是目光平静地观察着对方三人。他发现徐总指挥和陈政委虽然也附和着张Gt，但眼神里时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焦虑。
会谈间歇，张百川借口透气，走到帐篷外，恰好碰到同样出来的徐总指挥。
两人对视一眼，徐总指挥叹了口气，低声道：“百川同志，下面人胡闹，让你们受惊了。”
张百川看着远处甘孜的轮廓，淡淡道：“徐总指挥带兵多年，治军严谨，下面人怎么会‘胡闹’到武装伏击兄弟部队？”
徐总指挥嘴角抽搐了一下，沉默片刻，声音更低了：“…百川同志，形势复杂…有些事…唉，北上是对的，大局为重啊。”他说完，匆匆拍了拍张百川的胳膊，转身回了帐篷。
张百川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深邃。他明白了，四方面军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接下来的正式会谈，张Gt依旧试图掌握主导权，甚至隐隐流露出对中央方针的不同看法。
这时，任政委推了推眼镜，不紧不慢地开口，引经据典，从马列主义讲到党的纪律，从抗日大局讲到红军团结，语气平和，却句句砸在点子上，驳得张Gt脸色渐渐难看。
贺老总适时地一拍桌子，嗓门洪亮：“讲那么多道理干啥，我就认一条：党的决议，必须执行，中央说要北上抗日，那就北上，谁不北上，谁就是想另立山头，我第一个不答应，”
张百川最后发言，他没有讲大道理，只是看着张Gt，平静地问：“四方面军的同志们，是不是都真心愿意一直留在这川康边？他们想不想去陕北，和中央红军主力会师，真刀真枪打日本鬼子？”
这话问得极其刁钻，直接绕开了高层争论，戳向了底层官兵的普遍心愿。
张Gt脸皮绷紧，半晌说不出话。他深知，底下官兵北上情绪很高，强行压制，迟早出事。
就在这时，一个通讯兵跑进来，递给张百川一封电报。张百川看了一眼，直接放在了桌上，推向对面。
电文很短，是中央回复，只有一行字：“悉知。已电告国际代表及各方。望以大局为重，团结北上。”
国际代表…这四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张Gt心上。他最后的依仗和幻想，在这一刻破碎了。他脸色灰败下去，整个人仿佛矮了一截。
徐总指挥和陈政委对视一眼，都暗暗松了口气。
沉默了足足几分钟，张Gt终于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北上…是对的。四方面军同意共同北上。”
帐篷里紧绷的气氛瞬间松弛下来。
会谈结束后，双方签署了共同北上的协议。
走出帐篷，贺老总长出一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娘的，比打一场仗还累，”
任政委低声道：“斗争才刚刚开始。路上还得小心。”
张百川回头望了一眼甘孜方向，李铮派出的侦察小队已经返回，正在远处等他。他快步走过去。
小队负责人低声汇报：“副总指挥，查清楚了。甘孜城里城外，埋伏了不少部队，绝对不是正常驻防。要不是我们先停下…”
张百川点点头，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他沉吟片刻，对李铮道：“通知部队，准备开进甘孜。但各师驻地必须分开，保持警戒。另外…”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让老何从缴获杨森的那二十万里，悄悄拨出五万现大洋，想办法，交给徐总指挥的警卫团长。就说是二方面军补给有余，支援兄弟部队改善伙食的。”
李铮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这是不动声色地釜底抽薪，直接笼络四方面军核心将领的直属部队，
“是，我亲自去办，”李铮心领神会。张百川望向北方，目光仿佛穿透千山万水。
政治上的险关暂过，但军事上的长征，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