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石阡?”
这仨字从张百川嘴里蹦出来,炸得周围几个干部头皮发麻。
“师长,兄弟们刚缓过口气,伤兵满营,弹药也不宽裕,这……”老徐第一个跳出来,脸皱成了苦瓜:“石阡再空虚,那也是座县城,墙高濠深的,咱们这点家当,砸得开吗?”
“就是啊师长,”何万山也挠着头,“钻山沟是憋屈,可好歹命在啊,去打县城,万一磕崩了牙……”
就连刚投奔过来的游击队杨政委,也微微蹙眉:“张师长,石阡守备是空虚,但强攻硬打,伤亡恐怕小不了,而且枪炮一响,四周的敌人很快就会扑过来……”
张百川没立刻反驳,他目光扫过一张张疑虑、疲惫却又带着一丝被压抑渴望的脸,最后落在那些或坐或卧、忍着伤痛却依旧竖着耳朵听的战士们身上。
“谁告诉你们,老子要强攻了?”他声音透着坚定,瞬间扎破了帐篷里凝滞的空气:“咱们是红军的队伍,不是流寇,打仗,得用脑子,”
他一把将地图扯到中间,手指点着石阡:“墙高濠深不假,但你们看——城东是集市,所有的人进城都要从那小门排队进城,城西是保安团营房,那些老爷兵,日上三竿才出操,城北靠着山,防守最松懈,”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计算光芒:“咱们,分三路,一路,由老徐带队,挑几十个机灵会本地话的,天不亮就混进送菜的队伍里,给我控制住东门,”
“第二路,何万山,你带侦察排和游击队的好手,从北面悬崖摸上去,解决哨兵,潜入城内,直扑保安团营房,等东门动手,你们就在里面给我炸营,让他们乱,”
“第三路,我带主力,埋伏在西门外,等里面一乱,保安团慌慌张张跑出来增援东门的时候,给老子从背后狠狠地揍,”
“记住,动作要快,要狠,要乱,枪声、爆炸声、喊杀声,给老子往大了弄,要让敌人觉得咱们有千军万马进了城,咱们不是去占领,是去抢劫,抢了粮库、弹药库、药铺,立刻就从东门撤,绝不恋战,”
这一连串的命令,细致、刁钻、狠辣,完全跳出了常规攻城的思维,
帐篷里安静了片刻,随即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妙啊,”杨政委猛地一拍大腿,眼睛放光,“虚张声势,中心开花,趁乱劫掠,这……这打法太刁了,敌人绝对想不到,”
“娘的……这么干……好像……真有点搞头?”何万山舔了舔嘴唇,那股混不吝的劲头又上来了。
老徐也沉吟着,缓缓点头:“风险还是大,但……比硬攻强十倍,干了,”
计划一定,整个独立师和游击队疯狂运转起来。挑选人手,分配任务,熟悉路线,准备绳索和短兵器……每一分钟都至关重要。
下半夜,队伍悄无声息地逼近了沉睡中的石阡县城。
黑暗浓重,只有城墙垛口几点昏黄的灯火在摇曳。
东门外,老徐带着几十个化了装的战士,混在早起赶集的农民队伍里,低着头,心跳如鼓,慢慢靠近城门。
北面悬崖下,何万山和游击队员们口衔枚,脚缠布,沿着几乎垂直的岩壁向上攀爬,细微的碎石掉落声都让人心惊肉跳。
西门外,张百川趴在一片灌木丛后,驳壳枪柄被他手心的汗浸得湿滑,眼睛死死盯着黑洞洞的城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煎熬无比。
突然,
“砰,啪——”
城内,响起一声突兀的枪响,紧接着是爆炸声和震天的喊杀声,何万山他们得手了,
“怎么回事?”
“哪里打枪?”
“红军,红军进城了,”
城墙上的守军顿时一片大乱,惊呼声、哨子声、杂乱的脚步声混成一片,
几乎同时,东门方向也爆发出激烈的枪声和呐喊,老徐他们动手了,瞬间控制了城门洞,
“快,开城门,”
“发信号,”
一颗信号弹从东门升起,划破夜空,
“冲啊,”张百川一跃而起,嘶声怒吼,
埋伏在西门外的独立师主力朝着乱成一团的西门发起了猛攻,城头上的保安团根本没想到攻击来自背后,瞬间被打得哭爹喊娘,
城内更是乱成了一锅粥。何万山带着人在保安团营房里到处放火扔手榴弹,制造恐慌。老徐带人猛冲猛打,直扑县衙和仓库。
“红军主力进城了,”
“快跑啊,”
守军和民团完全失去了指挥,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根本分不清到底来了多少红军。
战斗完全呈现一边倒的态势。独立师的战士们目标明确,冲进仓库,扛起粮袋和弹药箱,砸开药铺的门,抢夺急需的药品,然后毫不恋战,迅速向东门撤退。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等到天色蒙蒙亮,周围县城的敌人援军气喘吁吁地赶到时,独立师早已带着丰厚的战利品,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石阡县城满地的狼藉、仍在冒烟的废墟和惊魂未定的守军。
“废物,一群废物,”赶来增援的中央军一个团长看着空荡荡的仓库和被打得七零八落的保安团,气得暴跳如雷,“一个团守一座城,让人当自家后院一样抢了?红军到底来了多少人?”
“报……报告团座……好多……漫山遍野都是……”一个侥幸活下来的保安团军官哆嗦着回答,眼神里充满了恐惧,“起码……起码得有一个师,”
“放屁,”团长一脚把他踹翻在地,“红军哪来的一个师?肯定是小股流寇虚张声势,”
但他看着被搬空的仓库和城内恐慌的气氛,心里也忍不住直犯嘀咕:这打法,这狠劲,这速度……真的只是小股流寇吗?
山林里,独立师正在急速转移。每个战士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劫后余生的喜悦,肩膀上沉甸甸的粮食和弹药,此刻仿佛轻若无物。
“师长,咱们发了,粮食够吃半个月了,子弹管够,还有这么多奎宁和绷带,”何万山笑得合不拢嘴。
“游击队伤亡大吗?”张百川更关心这个。
“轻伤几个,没人折,杨政委他们路熟,撤得比兔子还快,”何万山嘿嘿一笑。
张百川点点头,刚松了口气,林风就抱着电台,脸色古怪地跑了过来。
“师长……截获到敌人一份紧急通报……是关于……关于咱们的……”
“念。”
“敌……敌黔东南剿总司令部通报……”林风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发干,“称我部为‘……赤匪精锐悍匪张部’,判断我部‘……行动诡谲,战力强横,疑为红军主力先锋或偏师’,要求各部‘……提高警惕,严密布防,勿再轻敌’……并……并悬赏五千大洋,要您的脑袋……”
“赤匪精锐悍匪张部?”何万山愣了一下,随即咧嘴乐了,“嘿,这名头够响,五千大洋?师长,您这脑袋可比咱们全师都值钱了,”
张百川却没笑,眉头微微皱起。这名号和悬赏,意味着敌人真正注意到了他们,不再是视为一般的流窜残兵,接下来的围剿,必然会更加疯狂和周密。
“还有……”林风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困惑,“还截获到一段很奇怪的密电,加密方式完全不同,级别很高,内容残缺,只能破译出几个词……‘西进……受阻……改变路线……向……贵州……’还有……‘务必……迟滞……’”
西进受阻?改变路线?向贵州?务必迟滞?
这几个零散的词组合在一起,像一道模糊的闪电,划过张百川的脑海。
西进?是指红军主力的战略方向吗?受阻了?所以要改变路线,向贵州深处来?而“务必迟滞”……迟滞谁?难道……
一个惊人的、可怕的猜想,瞬间在他心中成型,
敌人如此疯狂、不计代价地围追堵截,甚至故意露出破绽比如黄平,难道不仅仅是为了消灭他们这些“残部”,更深层的目的,是为了迟滞和逼迫红军主力改变原定路线,将其驱赶向某个特定的、更有利于敌人的决战区域?
而他们独立师这一连串的“捣乱”,炸炮、夺粮、占县,虽然暂时缓解了自身危机,但会不会……无形中也打乱了敌人某种更深层次的部署,迫使敌人露出了新的破绽?或者说,让敌人误判了红军主力的真正意图和位置?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此刻肩负的,就远远不止是这三千人的生死存亡了……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贵州那云雾重重、山峦叠嶂的深处,目光仿佛要穿透一切迷雾。
“命令部队,加快速度,向西北方向转移。”
“师长,不去和主力靠拢吗?”老徐问。
“先不去。”张百川的声音异常冷静,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咱们这‘悍匪’的名头不能白叫。敌人不是想迟滞吗?咱们就偏要动得更快,打得更狠,”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我倒要看看,这帮家伙,到底在搞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