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风涧位于黑石城东南方向三百里,其地势之险峻,环境之恶劣,远非常人所能想象。许星遥尚在数十里之外,便能感觉到空气中逐渐增强的风势,其中还夹杂着一股阴寒之意。
据木老所言,寻常修士若非必要,绝不敢轻易踏足此地。传闻其深处终年不息的烈风罡煞,不仅能蚀人血肉,更能消磨神魂,乃是周边区域赫赫有名的绝险之地。
许星遥收敛气息,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的淡薄影子,在嶙峋怪石中快速穿行。
越是接近烈风涧,空气中的阴煞之气便越是浓重。那呼啸的风声也变了调,化为了凄厉尖锐的呜咽与哀嚎,仿佛有无数怨魂被禁锢在这里,永世承受风刃刮魂之苦。放眼望去,前方的大地仿佛是被巨剑劈开,形成一道道深不见底的黑暗沟壑。而这里的阴风正从深渊巨壑中源源不断地涌出,肆虐天地。
许星遥谨慎地选了一处距离较远的隐蔽断崖,藏身于一块岩石之后。从这里,可以勉强眺望到烈风涧的一部分景象。他深吸一口气,将体内灵力缓缓灌注于双目之中,果然在极远处,那阴风怒号的地方,看到了几个细微如蚁的人影在艰难移动。
是齐家之人!
然而,距离实在太远,加之狂风卷起漫天碎石与尘沙,根本无法看清具体情形,更听不到任何人声。可若是强行靠近,一旦对方队伍中有玄根境的高手坐镇,自己稍有不慎便会暴露。
许星遥略一沉吟,右手在灵兽袋上轻轻一拂。青光闪过,神骏的青翎落在了他的肩头。
“青翎,”许星遥以心神传递意念,“隐匿好气息,飞到云层之上,替我看看下面那些人在做什么。记住,安全第一,绝不可被察觉。”
青翎双翅一振,攀升而上,转眼便没入那灰蒙蒙的云气乱流之中,不见了踪影。
许星遥闭上了双眼,将心神沉入与青翎的感应联系之中。他的视野开始变得开阔,仿佛脱离了肉身的束缚,与青翎一起俯瞰着大地。
从高空视角望去,下方那错综复杂的地形变得更为清晰。齐家众人所在的位置,恰好是数条涧壑的交汇之处,那里的地势奇特,阴风也十分狂暴。
下方约莫三十道人影,正围绕着一个尚未搭建完毕的祭台忙碌着。祭台以不知名的漆黑石材垒砌而成,表面铭刻着密密麻麻的血色符文。即便隔着如此高的距离,通过青翎的目光,许星遥也能感受到那些符文散发出的邪异气息。
为首者两人,其周身散发出的灵压波动深沉,远非周围他人可比。其中一人身着锦袍,乃是齐家三大,不,如今应该是两大玄根境修士之一的齐永康。
而另一人,并非家主齐永泰。其身上所着,乃是游天殿制式的深青色云纹法袍,在狂风中纹丝不动,自有一股威严。此人大约中年模样,面容普通,但一身气势比身旁的齐永康还要强横几分,想来是云梭队的人了。
在这两名玄根境强者之下,另有九人,气息稍弱,但亦是灵光充沛雄厚,行动间自有章法,皆是灵蜕境修士,负责指挥和督导祭台的关键部分。而最外围的十八人,则是尘胎境修为,正听从指令,不断将各式材料放置在祭台周围的节点上,似乎是在布置辅助阵法。
由于距离和风声的干扰,青翎能捕捉到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丝。许星遥凝聚心神,竭力分辨着那些随风飘散的零碎词语。
“……方位无误……顺利……”
“……第三处主阵眼已布置完成……”
“……魂池共鸣……不容有失……”
这些支离破碎的信息组合起来,让许星遥心中寒意更甚,齐家和云梭队果然在进行一个巨大的阴谋。他们选择烈风涧,似乎是要借助此地的阴煞之力,来完成其中的关键步骤。
齐家众人的效率极高,一切都有条不紊,显然对此番行动早已筹备多时。期间,那云梭队的玄根修士还取出一个罗盘,仔细校准着方位节点,确保万无一失。
当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烈风涧吞没,天地间彻底被阴冷和黑暗笼罩时,整个祭坛终于布置完成。无数血色符文从祭坛蔓延开来,与先前放置的材料连接贯通,构成一个整体。一股吸摄之力自祭坛中心爆发,周遭阴煞之气受到牵引,开始向祭坛汇聚。
见阵法开始运转,齐永康面无表情地一挥手,几名尘胎境的齐家修士立刻从后方阴影中押解上来十余人。这些人个个衣衫褴褛,面容枯槁,最显眼的是,他们的脖颈上都套着一个漆黑项圈。
“灵奴……”许星遥看到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
那些灵奴被无情地驱赶着,踉跄地走上了冰冷的祭台。他们似乎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却被那黑色项圈死死压制,连哀嚎都发不出声。
齐永康与那名云梭队的玄根修士对视一眼,同时掐动法诀。下方的祭坛血光大盛,疯狂抽取着那些灵奴的生命力与神魂本源。
凄厉无声的惨状在高空视角下令人心悸。灵奴们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最终化为飞灰。而他们被抽取的生命与魂力,混合着汇聚而来的阴煞之气,被强行压缩凝聚,涌向祭坛最顶端。
那里,放置了一个约莫尺许高的玉葫芦。海量的阴气如同百川归海,涌入那玉葫芦之中。玉葫芦微微震颤着,仿佛无法承受如此庞大的力量,却又被祭坛强行稳固,贪婪地吸收着这一切。
许星遥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杀意,立刻通过苏明给予的那枚青铜令牌,将此处所见信息,清晰地传递了出去。随后,他再次将注意力投向下方。玉葫芦吸收能量的过程还在继续,那股凝聚的阴煞之力越来越强,甚至使得烈风涧上空的云层都开始盘旋。
就在此时,一个念头闪过许星遥的脑海。他身上有两件能够吸收和扰乱阴煞之气的宝物,神犀骨笛和阴阳玉圭。若是此刻催动,或许能远程干扰此地的阴煞之气,从而破坏齐家的图谋。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在心头,极具诱惑力。只需冒险一试,或许就能为那些无辜惨死的灵奴讨还一丝公道。但就在他几乎要取出神犀骨笛之时,一股浩瀚的灵识扫过了他藏身的前方区域。
是齐永康?还是那名云梭队修士?许星遥惊出一身冷汗,立刻断绝了所有外泄的气息与灵力波动,整个人如同化作了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连心跳都几乎停滞。
那灵识并未停留,似乎只是一次漫不经心的例行探查,很快便移开了。但许星遥知道,这只是因为对方的主要精力都集中在控制祭坛运转与引导玉葫芦上。若自己刚才真的按捺不住,贸然催动法器,引起的灵气波动绝无可能瞒过两位玄根境修士的感知!
风险太大了!最终,许星遥缓缓松开了握住储物袋的手,将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冲动压回心底最深处。
他只能等,继续隐藏在黑暗之中,静静地看下去,记录下一切。
时间在压抑中一点点流逝,夜空之上本该璀璨的星辰,此刻被浓郁的阴煞云涡所遮挡,只有零星几点微弱的光芒顽强地穿透下来。
子时将至,祭坛之上的玉葫芦已经变得漆黑如墨,仿佛下一刻就要爆炸开来。而下方的祭坛阵法也运转到了极致,冲霄的血光将大半边天都映照得一片妖异。
齐永康与那名云梭队玄根修士脸上都露出了一丝紧张与期待之色。两人再次结出一个法印,灵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对准玉葫芦齐喝道:“凝!”
嗡——
玉葫芦内部传来一声嘶鸣,所有外放的光芒与能量,如同长鲸吸水般向玉葫芦倒卷而回,迅速收敛下去。短短数息之间,那原本躁动不安的玉葫芦,竟变得朴实无华,静静地悬停在祭坛顶端。四周汹涌的阴煞之气随之平息下来,那盘旋在烈风涧上空的阴云旋涡,也开始缓缓消散。
成功了?许星遥心中疑窦丛生,不安的感觉却愈发强烈。
只见齐永康小心翼翼地上前,将那变得平静无比的玉葫芦贴上数张符箓封印起来,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他与那云梭队修士交谈了几句,因为阵法停止,风声稍减,青翎勉强捕捉到几个词。
“……总算……成了……”
“……送回地宫温养……”
“……下一处……需加快……”
紧接着,齐家众人开始拆除祭坛,抹去阵法痕迹。不过片刻功夫,便已看不出此地曾进行过一场邪恶的祭祀。
做完扫尾工作,齐永康与那名云梭队玄根修士略一示意,一行人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撤离了烈风涧,向着黑石城方向而去。
许星遥在原地又耐心等待了许久,直至那两名玄根境修士的气息彻底消失在感知范围内,这才将一直在高空云层中戒备的青翎召回。
灵禽轻盈地停在他的肩头,方才长时间维持隐匿状态和传递信息也消耗了它不少精力,发出一声疲惫的低鸣。
许星遥轻轻抚摸着青翎的羽毛,目光却依旧凝重地望着齐家人消失的方向,仿佛要穿透重重山峦,直抵那黑石城下的地宫。
他们带走的玉葫芦究竟是做什么用的?为何还要送回地宫进行温养?温养之后,又会变成何等邪物?“下一处”又是指哪里?难道类似烈风涧这样的阴煞之地,他们还需光顾多处?
一个个疑问盘旋在许星遥心头,带来阵阵寒意。
他轻轻一动,如轻烟般掠下断崖,几个起落间,便已来到了方才那邪异祭坛所在的旧址。他蹲下身,仔细地探查着每一寸土地,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然而,对方处理得干净利落,除了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气息,以及地面一些被刻意破坏的痕迹外,并无更多有价值的发现。
然而,许星遥却没有立刻返回紫桐谷,反而将目光投向了更黑暗的烈风涧深处。他略一沉吟,从储物袋中取出骨笛和玉圭,在身前撑起灵光护罩,将呼啸而来的阴风煞气隔绝在外。
此地的阴煞之气虽然浓郁狂暴,足以让寻常灵蜕境修士望而却步,但相较于万骨天墟那等绝地,其凶险程度还是明显差了一个等级不止。凭借着手中的两件法器,他一步步向着涧内探索而去。
终于,在绕过一根被常年罡风侵蚀得千疮百孔的怪蟒状岩柱后,前方开阔些许,而这里的景象也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前方是一面相对四周山体而言较为平整的黑色石壁,虽然经过无数年的风刀磨砺,但其表面却还是残留了大量人工凿刻的痕迹。那是一些古拙粗犷的图案与符文,它们大多数已被无情的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难以辨认原有的形态。
这些图案与符文的风格,是许星遥从未在任何典籍或遗迹中见到过的,与他所知的当今修真界的阵法流派都大相径庭。但即便如此,仅从那些凌厉线条与结构中,依旧能隐约感受到一股荒蛮原始的力量感,虽无声息,却余威犹在。
许星遥凝视着这些古老的痕迹,心中升起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些符文绝对非同寻常!它们并非完全死寂,在其深处,似乎还极其微弱地残留着一丝灵力波动,奇异却真实存在。
他尝试着屈指一弹,将一丝灵力打入石壁之上,看看会有什么反应。然而石壁依旧沉默,那丝灵力如同泥牛入海,未曾引起丝毫波澜。
略作思索,许星遥取出一枚空白的玉简,将石壁上所有还能看清轮廓的图案与符文,尽可能完整地拓印下来,决定带回谷中再慢慢研究参详。
在此地又仔细检查了数遍,确认再无其他遗漏后,许星遥悄然退后,向着紫桐谷的方向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