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118年,2月10日。
当固阳关外的苍茫大地上,北明皇帝刘昂御驾亲征的二十万中央集团军正与帝国军神方先觉进行着决定国运的最终决战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北明首都帝都,却沉浸在一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诡异氛围中。
帝都的冬夜,湿润而寒冷。
呼啸的寒风卷过巍峨的皇城墙头,吹动着守军手中火把明灭不定的火焰,发出“扑啦啦”的声响。
皇城深处,宫殿楼阁的阴影被拉得悠长扭曲,无声地吞噬着光线与声音。
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弥漫在空气里,仿佛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二皇子刘文的府邸,一处远离中枢、却极尽奢华的偏殿内,此刻却是炉火熊熊,暖意盎然,与外面的肃杀寒冷形成了鲜明对比。
刘文一身锦绣常服,正坐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对温润的玉球,眼神闪烁不定。
他的面前,站着他的心腹,也是他的表亲,世代与皇室联姻的付俊。
付俊的脸上带着三分笑意,但眼底深处却掠过毒蛇般的冷光。
除了他们二人,殿内阴影里,还默立着三个身着北明常见商贾服饰、却难掩一身精悍冷冽气息的男人。
为首一人,年约四十,面皮微黄,眼神锐利,看似普通,但偶尔流露出的沉稳与洞悉,绝非寻常商人所能拥有。
“殿下,”付俊微微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这几位,是帝国皇帝——蒋毅陛下的特使,带来了一份关乎殿下您千秋伟业的提议。”
那为首的帝国使者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外臣参见二皇子殿下。久闻殿下贤明,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刘文冷哼一声,玉球在掌心转动得飞快,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的目光扫过帝国使者,语气带着傲慢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帝国特使?真是好大的胆子!两军正在固阳关血战,你们竟然敢潜入帝都,就不怕本王一声令下,将你们碎尸万段,悬首城门吗?”
帝国使者脸上毫无惧色,反而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殿下若要动手,便不会容外臣等到此刻了。外臣此行,并非为挑衅,实际上是要为殿下,送上一场天大的富贵和解脱。”
“解脱?”刘文嗤笑,“本王有何需要解脱的?帝国狼子野心,我北明和帝国势不两立!如今又想来蛊惑本王?简直可笑!”
使者并不气恼,从容道:“殿下何必自欺欺人?如今北明局势,您比外臣更清楚。刘昂陛下年过六旬,虽然御驾亲征,雄心不减,但是在固阳关下,面对我国方先觉元帅,胜负之数,恐怕难料吧?即便侥幸……呵呵,陛下心中属意的继承人,真的是殿下您吗?”
刘文脸色微微一变,玉球停止了转动。
使者继续道,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精准地敲打在刘文内心最敏感脆弱的地方:“大皇子刘武,勇猛善战,如今虽不知北方具体战况,但若其再立新功,声望必然如日中天。届时,陛下凯旋而归……这太子之位,乃至未来的九五至尊之位,殿下您……还有几分把握?”
付俊适时地在一旁低声附和,语气充满了“担忧”:“殿下,使者大人所言……虽不中听,却是逆耳忠言啊。陛下对殿下的态度,您素来知晓。若大皇子得势,我等……只怕死无葬身之地啊!”
刘文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眼神中的傲慢逐渐被疑虑和一丝恐惧所取代。
他何尝不知自己的处境?
父皇刘昂更偏爱性格更像他自己、军功卓着的兄长刘武,对他这个喜欢结交文官,在军方中没有根基的二儿子始终心存芥蒂。
这次御驾亲征,将他留在后方,看似信任,实则是将他排除在核心军功体系之外。一旦父皇真的得胜归来,或者即便不胜,只要刘武还活着……他的未来,确实一片灰暗。
帝国使者观察着刘文神色的细微变化,知道火候已到,终于抛出了真正的诱饵:“蒋毅陛下,深感殿下之才,不应被埋没。愿与殿下结一桩秘密盟约。只要殿下愿意……在适当的时候,做出正确的选择,帝国将倾力支持殿下登临北明的至尊之位!”
“支持我?”刘文瞳孔一缩,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但他仍强自镇定,“如何支持?又能得到什么?莫非你们想让本王做卖国求荣之辈?”
“殿下言重了。”使者笑容不变,“这是合则两利之事。帝国所求,不过边境安宁。只要殿下应允,事成之后,帝国愿即刻与北明罢兵言和,永结秦晋之好!为表诚意,帝国甚至愿意放弃齐鲁郡,以及扶南行省!”
“什么?!”刘文猛地坐直了身体,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震惊之色,“放弃齐鲁和扶南?此言当真?!”
这两个地方,尤其是齐鲁郡,是北明此次开战的重要诱因之一,也是帝国插入北明东部的一颗钉子。帝国竟然愿意将其吐出?甚至还加上富饶的扶南行省?这条件,优厚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帝国皇帝金口玉言,岂会儿戏?”使者郑重道,“这是国书副本,请殿下过目。”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密封的文书,由付俊接过,转呈给刘文。
刘文迅速打开,目光扫过上面帝国玉玺的印鉴和那些条款,手指微微颤抖。巨大的诱惑如同毒酒,散发着甘美的香气,让他头晕目眩。
付俊见状,立刻趁热打铁,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急迫感:“殿下!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陛下年事已高,性情愈发固执多疑,此次亲征已是豪赌国运,胜算几何?即便胜了,殿下您的处境只会更糟!唯有抓住眼前,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为了皇位,些许代价,是值得的!”
“代价?”刘文的眼中闪过剧烈的挣扎,“那可是……那是我的父皇!你们是要我……”后面那“弑父”二字,他终究难以说出口,脸色变得苍白。
让他直接对亲生父亲下手,这挑战了他作为人子的底线,令他感到一阵本能的反胃和恐惧。
付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劝谏”:“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陛下眼中何时真正有过您?他若念及父子之情,又岂会屡屡打压于您,而将兵权、荣耀尽付于大殿下?这非是殿下不孝,实乃是陛下不慈,逼得殿下不得不为自己、为追随您的所有人谋一条生路啊!此举非为弑父,实为自救,为北明另择明主啊!”
帝国使者也淡淡道:“历史,从来由胜利者书写。殿下若执掌大权,今晚的一切,自可由您定义。是陛下不幸战败殉国,亦或是其他,皆在殿下一念之间。帝国要的,只是一个稳定的、与帝国友好的北明新主。至于过程,并不重要。”
两人的话语,如同两把铁锤,反复敲击着刘文内心的防线。
恐惧、野心、怨恨、以及对皇位炽热的渴望,最终混合成了疯狂的毒汁,一点点侵蚀了他最后的不忍和犹豫。
他确实害怕事情败露身败名裂,但他更害怕失去这唾手可得的皇位!
他怨恨父皇的不公,嫉妒兄长的得宠,这种情绪在付俊和帝国使者的不断煽动下,无限放大,最终掩盖了那点可怜的父子之情。
付俊见他意动,又急忙补充道,刻意离间:“殿下,此事至关重大,绝不可再让第四人知晓!李永泰和贺若弼虽然对殿下忠心,但终究都是寒门出身的子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万一走漏风声,后果不堪设想!一切交由臣来安排,定可保万无一失!”
刘文原本确实闪过找李永泰和贺若弼商量的念头,毕竟李永泰和贺若弼的能力,他是清楚的。
但被付俊这么一说,疑虑顿生——是啊,李永泰和贺若弼再忠心,也是外人——自己和付俊可是表亲,血浓于水!
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付俊是自家亲戚,利益完全捆绑,显然更可靠。
终于,刘文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湮灭,被狠厉与决绝所取代。
他将手中玉球砸在身旁的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好!”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字,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为了北明的江山社稷,为了不使国本落入庸人之手,本王答应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驱散心中最后一点不安,目光变得冰冷而锐利:“具体该如何行事?”
付俊眼中闪过阴谋得逞的狂喜,立刻爬起身,与帝国使者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压低声音,将早已谋划好的毒计和盘托出:
“殿下,事不宜迟,需以雷霆手段,迅速控制帝都!”
“第一,立刻以陛下有密令传达为由,秘召禁卫军统领向宠入宫。此人忠于陛下,是掌控皇宫和帝都卫戍的最大障碍。只需在殿内埋伏刀斧手,将其一举格杀,随后便以其‘暗通帝国、图谋不轨’为名,迅速接管御林、羽林两卫兵权!控制宫禁和城门!”
“第二,软禁总理大臣诸葛怀。此人威望甚高,如果能为我所用,则可稳定朝局。若其冥顽不灵,不肯承认殿下您的‘正统’,则只好让他‘忧心国事,突发急病而亡’了。”
“第三,即刻通过我们掌控的渠道,向国内散播消息:固阳关大战,我军已惨败!陛下……不幸殉国!而罪魁祸首,便是刘武!是他勾结帝国,阵前倒戈,致使陛下陷入重围,英勇战死!我们要将弑父弑君的滔天罪名,牢牢扣在刘武头上!”
“第四,殿下您需立刻站出来,塑造忠君爱国、临危受命的形象。一边‘悲愤’地宣布彻查刘武叛国之罪,一边与帝国‘交涉’,‘不惜代价’要求交还陛下遗体,并‘忍辱负重’与帝国谈判和约,以‘保全北明国本’。”
“如此,大义名分、军权、舆论,都在殿下之手!登基称帝,顺理成章!”
一条条毒计,阴狠缜密,听得刘文都微微心惊,但随即便被那描绘出的美好未来所吞噬。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身穿龙袍,坐在那九五至尊的宝座之上。
“好!就依此计!付俊,一切交由你全权安排!务必谨慎,绝不能出任何纰漏!”刘文终于下定了决心,语气中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疯狂。
“臣,万死不辞!”付俊躬身领命,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帝国使者也满意地行礼:“帝国静候殿下佳音。届时,帝国大军将会‘配合’殿下的行动,做出‘被迫’后撤的姿态,以成全殿下的‘议和之功’。”
阴谋,在这温暖的殿堂内悄然达成。人性的贪婪与卑劣,在权力的诱惑下暴露无遗。
……
数日后。
禁卫军统领向宠接到二皇子“转呈”的、“来自前方陛下的紧急密令”,苏日安觉此时收到密令有些蹊跷,但并未多想,依令匆匆入宫。
皇宫内,气氛似乎与往常无异,但隐约间,又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肃杀
。侍卫的面孔似乎有些陌生,眼神也格外冰冷。
向宠被引入一处偏殿。殿内,只有刘文和几个侍从。
“殿下,不知陛下有何密令?”向宠躬身行礼。
刘文坐在上首,脸上带着悲戚之色:“向将军,前线……噩耗传来,父皇他……他……”
向宠心头猛地一沉:“陛下怎么了?!”
就在他心神被吸引的刹那,殿内帷幔之后,突然窜出数名早已埋伏好的黑衣侍卫!刀光如同毒蛇出洞,直刺向宠周身要害!
向宠毕竟是沙场老将,反应极快,怒喝一声:“殿下!你?!”拔刀便欲格挡。
但距离太近,又是猝不及防!他虽然劈倒了一名刺客,但更多的刀剑已经狠狠落下!
噗嗤!噗嗤!
利刃割开铠甲,深入血肉的声音令人牙酸。
向宠踉跄后退,身上多处创口鲜血狂涌,他怒目圆睁,死死瞪着刘文,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与悲凉:“刘文!你……弑父……篡位……不得好……”
话未说完,一名刺客的刀锋已经精准地掠过了他的咽喉!
鲜血喷溅,染红了殿内的金砖。
北明禁卫军统领,忠诚勇毅的向宠,就这样倒在了血泊之中,死不瞑目。
刘文看着向宠的尸体,脸色苍白,手指微微颤抖,但很快便被疯狂所取代。他厉声道:“禁卫统领向宠,勾结帝国,意图谋反,已被本王就地正法!立刻接管御林、羽林两卫!封锁皇宫及帝都九门!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付俊的身影适时出现,立刻带着早已准备好的人手,拿着刘文的“手谕”和向宠的“罪证”,迅速扑向禁卫军各营驻地。一场针对忠于刘昂、向宠势力的血腥清洗,迅速展开。帝都,瞬间变天!
……
几乎在向宠被杀的同时,总理大臣诸葛怀的府邸。
老成持重的诸葛怀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并未像往常一样处理公务,而是坐在书房中,眉头紧锁。
窗外街道上隐约传来的兵马调动声,让他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点。
“大人,情况不对。”一名老仆悄无声息地进来,低声道,“宫里有变,向宠将军恐怕已遭不测。二皇子的人正在四处接管防务。”
诸葛怀长叹一声,脸上满是悲怆与绝望:“陛下……老臣终究……还是未能……罢了,此地不宜久留,立刻从密道出城,务必赶往南方,将帝都剧变告知……”
他话未说完,府外突然传来剧烈的撞门声和喊杀声!
“不好!他们来了!”老仆脸色大变。
诸葛怀当机立断:“快走!”
在家丁拼死掩护下,诸葛怀带着少数亲信,通过书房一条隐秘的通道,逃出了府邸,乘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试图趁乱逃离帝都。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疾驰,然而,刚驶出不到两条街,前方和后方便突然亮起无数火把,大批甲士涌现,将马车团团围住!为首者,正是付俊的心腹。
“诸葛大人,夜深露重,这是要去哪儿啊?二皇子殿下请您回府一叙。”将领冷笑着。
诸葛怀心知不妙,悲呼道:“刘文倒行逆施,必遭天谴!”
眼看就要被擒,赶车的车夫——那位跟随诸葛怀多年的老管家,眼中却突然闪过一丝诡异的神色。他猛地一勒缰绳,马车骤然转向,竟不是冲向包围圈的缺口,而是……直直地撞向了旁边的一堵矮墙!
砰!
马车剧烈颠簸,几乎散架。
“你?!”诸葛怀惊愕地看着那突然反水的老管家。
老管家跳下车,对着付俊的心腹大喊:“人在这里!快!”
原来,他早已被付俊重金收买!
诸葛怀瞬间明白了一切,苍老的脸上满是绝望和嘲讽。他还想说什么,但无数支弩箭已经如同飞蝗般射来!
噗噗噗……
箭矢穿透车壁,钉入他的身体。
一代贤相,北明帝国的总理大臣诸葛怀,未能死于国事操劳,却惨死于背叛与阴谋之下,殒命于帝都冰冷的暗巷之中。
事后,付俊果然“信守承诺”,为了灭口,将那位“立功”的老管家及其满门老小,尽数以“叛党同谋”之罪名,屠杀殆尽。血腥味,弥漫在帝都的夜空,经久不散。
……
至此,刘文和付俊通过极其残酷血腥的手段,在极短时间内,迅速控制了帝都的军政大权。
紧接着,一道道以“监国皇子刘文”名义签发的命令,如同雪片般飞向各地,尤其是飞向了仍在帝国东南与薛岳军团苦苦纠缠的南方集团军。
命令的内容惊人一致:皇帝刘昂于固阳关不幸战败殉国,大皇子刘武勾结帝国,罪证确凿,已畏罪自杀。国不可一日无主,由二皇子刘文即刻监国,并准备继承大统。为保全国力,避免更大损失,命令南方集团军总司令贾复,立即率部放弃现有战线,全线撤退至扶南行省布防,不得有误!同时,严令不得再接济、驰援仍被困于金兰城的炎思衡所部先锋军团。
……
帝国东南,金兰城外,帝国大军围困如铁桶。
金兰城内,炎思衡重伤昏迷,生死未卜,残军仍在张儁乂、高孝伏等人带领下,凭借着一口不屈之气,苦苦支撑,期盼着来自帝都或南方集团军的援军与指令。
他们并不知道,他们早已被无情地抛弃。
他们浴血奋战的皇帝已然身死。
他们誓死效忠的帝国,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剧变。
一道来自帝都的、冰冷的撤退命令,彻底斩断了他们最后一线渺茫的生路。
南方集团军总司令贾复,在接到这份措辞严厉的“监国令”后,立即开始安排大军,准备后撤。
至此,炎思衡及其麾下伤痕累累的孤军,彻底成为了一支深陷重围、后援断绝、被己方彻底遗忘的死棋。
他们的命运,仿佛已经注定被这片浸透了鲜血的焦土所吞噬。
而帝都的刘文,在付俊的辅佐和帝国默许的支持下,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他的登基大典,并迫不及待地派出使者,准备与帝国“议和”。
北明的天,变了。
变得如此突然,如此彻底,如此……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