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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书中文 >  铁火权舆 >   第4章 反攻

新历116年8月30日,盛夏的蝉鸣在长安京上空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

帝国皇宫的飞檐刺破如血的晚霞,帝国第九位皇帝蒋先念停止了呼吸。整个长安京瞬间被投入冰火交织的炼狱——宫墙外是铺天盖地的白幡与恸哭,宫墙内的金砖却暗涌着权欲与无声的厮杀。

这个曾令大陆上各国闻风丧胆的庞然大物,此刻却像被蛀空的千年巨树般摇摇欲坠。

蒋先念在位的十年,是整个帝国历史上最黑暗的十年。他坐拥其父——文治武功双全的帝国武皇帝留下的强盛基业,却只用十年光阴,便将其挥霍殆尽,令曾经瑟瑟发抖的邻邦如北明、大金、罗斯等,眼中重新燃起了野心的火光。

后世史家司马秦在《新历纪元》中的评语如同刻在耻辱柱上的判词:“恃私智小慧,用心一偏,疏斥正士,狎近奸谀……大兴土木,广纳后宫,困竭民力……怠弃国政……自古人君玩物而丧志,纵欲而败度,鲜不亡者,先念甚焉!”因此,这位谥号为“愍”的皇帝,被后世称为“愍帝”。

他任用奸佞何平为相,为满足穷奢极欲而掏空国库,又疯狂加税,致使民不聊生,叛乱四起,国力急剧衰弱。然而,昏聩如他,却做出了两个至关重要的决定,为帝国保留了最后的中兴火种:其一,他力排奸臣谗言,始终信任并重用有着“帝国支柱”之称的名将方先觉,甚至为他亲题匾额,更封其为大元帅总领军务;其二,他生了一个好儿子——太子蒋毅,其能力与担当,让绝望中的帝国臣民依稀看到了未来的微光。

……

蒋先念驾崩的消息,如同投入北明朝堂的一颗惊雷,瞬间引爆了本就因“第四次齐鲁战役”惨败而汹涌的暗流。

临凌仓惶撤军,放弃浴血夺占的齐鲁土地,退回吴郡休整。这场惨败,让北明国内对于是否继续对帝国用兵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激烈分歧。参众两院中,质疑的声浪汹涌澎湃。

近几十年来,北明违反其“海权立国”的传统,不断在陆地上与强大的帝国死磕,耗费了海量的人力物力,却收效甚微,甚至损兵折将。即便曾经是最坚定的主战派议员,此刻也开始动摇,怀疑这种以卵击石的战略是否真的明智?

万幸的是,在与帝国陆地争锋的同时,北明在海外的扩张并未停滞,国力仍在稳步提升。这些海外战果,勉强支撑着两院议长稳住局面。然而,失败的阴影已然投下,权力的天平开始微妙倾斜。帝都深宫之中,已有低语在背地里流转:或许,那位以文学、沉稳着称的二皇子刘顺,才是更适合的储君人选?

清海河的惨败,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刘武的心口。这是他一生的奇耻大辱!帝都那些蝇营狗苟的议论,他毫不在意。他的眼中只有耻辱,只有复仇!他需要用敌人的鲜血和一场无可辩驳的大胜,来洗刷这污点,重新铸就他的威望。他深知,他的路布满荆棘,不仅要战胜外敌,更要赢得朝堂和民心。这一次,他绝不容许失败!

公元116年9月5日。

当帝国的神经已被西北特辖区和东南特辖区的叛乱撕扯得疲惫不堪、焦头烂额之际,齐鲁行省初秋的边境线上,一场酝酿已久的风暴,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

初秋的燥热如同黏腻的油脂,糊在帝国边境士兵的铁甲上。

哨塔闷热的好像蒸笼。

王二狗抹了把糊住眼睛的汗,月光下泛着冷光的铁丝网在他眼中扭曲变形,恍惚间竟像是宫中美人发髻上摇曳的金步摇。

“这鬼天气。他娘的蚊子比北明的箭还毒!”他烦躁地扯开领口,露出被叮得红肿的胸膛。

一旁的张铁头嗤笑着吐出嘴里的草根:“齐鲁的秋老虎专咬你们这些北方来的蛮子,等过了霜降……”

话音戛然而止。

一种细微却令人心悸的震颤,如同地底苏醒的巨兽,顺着脚掌猛地窜上脊柱!了望塔顶沉寂的铜铃,突然无风自动,发出清脆而诡异的叮当声!

“不对!”经验最老的哨长脸色剧变,猛地跃起,将望远镜死死贴向眼眶。就在镜片聚焦的刹那——

“咻——!”

一支箭矢,撕裂空气的尖啸声未绝,已经像毒蛇般精准地穿透了他的眉心!红白之物在王二狗眼前炸开,温热的液体糊了他一脸。他僵在原地,瞳孔因极度惊骇而放大,恍惚间,他看到遥远的地平线——裂开了!

无数跳跃的鬼火,在浓重的夜色中依次绽放,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如同冥府洞开,万千引魂灯骤然点亮!

“敌——袭——!!!”凄厉到变调的嘶吼终于撕裂了死寂的夜空!

王二狗连滚带爬地扑向警钟,用尽全身力气撞去!

“咚——!咚——!咚——!”

沉闷的钟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开,但还是太迟了。

几乎在钟声响起的同时,黑暗深处传来了闷雷般的轰鸣!那不是天际的雷霆,而是数千匹战马裹着厚厚棉布的马蹄踏碎大地发出的死亡低吟!是无数铁甲摩擦时汇聚成了令人牙酸的金属声响!

就在帝国士兵惊恐的目光中,初升的秋月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陡然擦亮!

最前排的北明骑兵猛地扯开覆盖全身的黑色披风!

“唰——!”

雪亮的弯刀瞬间出鞘,映照出漫天冰冷的星河!他们如同挣脱了地狱枷锁的凶兽群,马蹄狂暴地踏碎象征边境的铁丝网,发出刺耳的断裂声!王二狗在绝望中终于看清了冲在最前方那狰狞面甲上刻印的图腾——一只在烈焰中振翅欲飞的金色凤凰!

这是为此次战役特制的游骑兵标志!

“北明的军队!他们又回来了!!”张铁头发出濒死的惨叫,但声音瞬间被淹没在钢铁洪流的咆哮中。

王二狗绝望地挥刀,砍向第一个跃入壕沟的骑兵马腿。战马哀鸣着倒下,却将他重重压在身下。胸腔碎裂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无数双镶嵌着铁钉的马靴,冷酷无情地踏过同袍支离破碎的残躯,发出令人作呕的噗嗤声……

大地尽头,那闷雷般的轰鸣终于化作撕裂夜空的咆哮!地平线的另一端,点点幽蓝的鬼火骤然膨胀、连成一片,化作一道致命的钢铁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势,狠狠撞向帝国摇摇欲坠的防线!目标直指——齐鲁腹地!

此时此刻,帝国士兵们才从惊愕中反应过来,没想到北明在经历清海河惨败后,竟然还能以如此狂暴的姿态,卷土重来!

夜色,是这支复仇之师最好的掩护。庞大的骑兵集群如同暗夜中奔涌的钢铁潮水。人披玄甲,马覆黑布,连锋利的武器都用黑布紧紧包裹,杜绝了一切可能暴露行踪的反光。他们沉默地穿越黑暗,如同死神无声的镰刀。

直到他们如同幽灵般出现在帝国阵地前沿,直到那象征死亡的凤凰标志在月光下清晰可辨——

“撕——啦!”

炎思衡一马当先,手中长刀划破夜空,率先扯下了包裹武器的黑布!如同一个无声的信号,身后数千骑兵同时动作!

刹那间,月光下寒芒爆闪!无数冰冷的刀锋反射着清冷的月光,汇聚成一片令人胆寒的死亡光海!他们不再隐藏,他们就是撕裂黑暗的利刃!

“游骑兵——!杀!!!”炎思衡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瞬间点燃了所有骑兵压抑已久的狂暴杀意!

“杀——!!!”

震天的怒吼压过了风声!游骑兵猩红战旗在夜风中猎猎狂舞,宣告着这支从地狱归来的铁血之师,带着复仇的烈焰,重新踏上了齐鲁的土地!

骑兵的冲击迅疾如电,狂暴如飓风!阵地上的帝国步兵甚至来不及集结成有效的防御阵型,便被这钢铁洪流狠狠撞碎、撕裂、践踏!仅仅一个冲锋,看似坚固的帝国边境防线便如同朽木般崩塌!黑色的洪流毫不停歇,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向着灯火稀疏的后方城镇,狂飙突进!

……

舒州城。

城头哨塔的狼烟刚刚挣扎着升起一缕青烟,但烽火台值守的士兵正围在赌桌前,为最后几枚铜板杀红了眼。

当浑身浴血的传令兵跌跌撞撞撞开中军营门时,守备队的总指挥大人正醉眼朦胧地搂着舞姬柔软的腰肢,手指不规矩地探入薄纱之内,引来阵阵娇嗔。

“将……将军!北明……北明人杀回来了!”

“哐当!”酒杯在地上摔得粉碎。总指挥猛地推开怀中女子,力道之大,让她惨叫着撞在桌角,肋骨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放屁!”他醉醺醺地咆哮,金丝软甲下的肥肉因愤怒而颤抖,“那帮丧家犬前不久刚在清海河喂了王八!哪来的胆子……呃!”

突然,一声仿佛来自地狱的轰鸣,打断了他的怒吼。整个厅堂都在震动!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沾满了他华贵的金丝软甲。

他踉跄着冲到窗边,推开沉重的木窗——

视野尽头,大地在燃烧!

不,是黑色的潮水!这是无数玄甲骑兵组成的黑色潮水,正以排山倒海之势,漫过原野,向着舒州城汹涌扑来!月光下,那狰狞的刀光,刺得他双眼生疼!

炎思衡一马当先冲在锋矢的最尖端,面甲下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锁定着舒州城头那面猎猎作响的帝国军旗。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数千轻骑那如同岩浆般沸腾的杀意!这些从清海河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汉子,每一个毛孔都浸透着袍泽的鲜血,每一个细胞都在嘶吼着复仇!这一刻,他们等了太久!

“换槊——!”炎思衡一声暴喝,声震四野!

“唰!”骑兵阵中齐刷刷的动作,马刀被挂回马鞍,丈八长的沉重马槊被擎在手中!一片钢铁丛林骤然前倾,锋利的槊尖在月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芒!

护城河上的吊桥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刚升起不到一半!稀疏的箭雨从城头落下,叮叮当当地打在铠甲上,却无法阻挡这决死的洪流!

“轰——!!!”

巨大的撞击声震耳欲聋!沉重的城门在马槊和狂暴的冲击力下,木屑横飞!城门内侧的帝国士兵被巨大的力量撞得吐血倒飞!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混杂着尘土扑面而来!炎思衡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味道他刻骨铭心——清海河畔,正是这种味道浸透了他每一个倒下的战友!

没有丝毫犹豫!他手中的马槊如同毒龙出洞,精准地挑飞一个试图组织抵抗的帝国将领的头盔,冰冷的槊尖顺势贯穿了对方脆弱的咽喉!动作行云流水,狠辣精准,仿佛不是在生死搏杀,而是在演绎一场残酷的死亡之舞!

“缺口!西南角!”张文远嘶哑的吼声在震天的喊杀中依然清晰可辨。他像炎思衡的影子,始终关注着战场的关键节点。

炎思衡猛地勒马回旋,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他手中长朔瞬间指向侧翼!

长朔所指,军令如山!身后的最为精锐的轻骑立刻如臂使指,化作三条致命的毒蛇,从主力洪流中分叉而出,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凶狠地撕扯向帝国军仓促集结在西南角的盾阵!他们的任务不是硬撼,而是制造混乱,撕开裂隙!

当沉重的巨盾在反复冲击下出现一丝松动——

炎思衡眼中寒光爆射!他猛地从马鞍侧袋抽出一个沉重的陶罐,火折子闪电般划过!

“呼——!”

一条炽烈的火线在空中点燃!

“轰隆——!!!”

燃烧的猛火油狠狠砸在密集的盾墙上,轰然炸开!烈焰瞬间吞噬了前排的士兵,凄厉到非人的惨嚎直冲云霄!坚固的盾阵在烈火与死亡面前轰然崩溃!

“杀进去——!”炎思衡长槊前指,一马当先,顺着火焰与血肉开辟的缺口,如同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了舒州城的心脏!身后黑色的洪流,汹涌而入!

……

城东粮仓方向腾起冲天浓烟时,守备队的总指挥终于从酒精和女色中彻底惊醒,巨大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心脏!他手忙脚乱地套着半边铠甲,亲卫队长却满脸是血、头盔歪斜地撞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大人!西……西门失守了!北明人……北明人正在巷子里四处放火!我们的人顶不住了!”

“放屁!老子在城里屯了五万……”总指挥的咆哮戛然而止,因为他惊恐地看到窗外街道上,无数丢盔弃甲、面无人色的溃兵,正像决堤的洪水般疯狂涌过!一个瘸腿的帝国小旗被汹涌的人潮挤倒在路中央,转眼间就被无数双逃命的脚踩踏成了血肉模糊的一滩!

更可怕的是溃兵中歇斯底里的哭喊:

“北明鬼兵会妖法!箭射不穿他们的甲!”

“刀砍在他们身上只冒火星!他们是铁打的!杀不死啊!”

这荒谬绝伦的谣言却如同最致命的瘟疫,在极度恐惧的士兵中疯狂蔓延!当一个被吓疯的士兵为了“证明”自己杀敌,竟然砍下身边战友的头颅去请功时,舒州城内最后一丝秩序,彻底崩塌了!

炎思衡勒马立于一处稍高的街口,冷眼看着脚下这座陷入疯狂与混乱的城市。他伸手,接住一片从粮仓方向飘来的灰烬,指尖捻开,是未燃尽的麦粒。

多么完美的火攻——帝国守军为防火攻,特地将粮仓建在城中腹地,却没想到最终点燃这座地狱熔炉的,竟是他们自己溃散的士兵和无边的恐惧。

“传令!”炎思衡的声音透过面甲,冰冷而清晰,“各队按预定方案——散开!自由猎杀!”

“得令!”身后令旗急速翻飞!

原本密集冲击的黑色洪流,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化作数十股奔腾的溪流,沿着纵横交错的街巷,向着溃兵最密集、抵抗最顽固的节点,奔涌而去!这正是炎思衡最为得意的“狼群战术”!每一支百人队都是一颗独立的、锋利的獠牙,拥有高度的自主权,专挑溃军的中枢神经——军官、旗帜、指挥所——下口!

当某个帝国军官侥幸收拢起几百残兵,试图建立临时防线时,往往转瞬之间,便会遭到数支从不同方向扑来的北明军队凶狠的交叉冲击!如同狼群撕咬猎物,瞬间将其再次冲散、吞噬!而真正的致命杀招,却一直隐藏在城外冰冷的月光下……

“报——!”一名探马疾驰而至,声音带着兴奋,“东门!大批帝国军试图突围!看旗号是守备队主力!”

炎思衡眼中寒光暴涨!手中染血的长槊猛然高举,直指墨蓝色的天穹:“放——狼——烟——!”

“嗤嗤嗤——!”

三股粗壮浓黑的狼烟,如同三条狰狞的黑龙,从舒州城三个预设的制高点冲天而起!

城外,早已枕戈待旦的后备骑兵,在张文远的率领下,如同蛰伏已久的猛虎,同时发动!这些养精蓄锐、战意沸腾的生力军,如同出鞘的绝世利剑,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刺入正从东门蜂拥而出、试图突围的帝国军队的侧肋!直到此刻,那些慌不择路的帝国军官才绝望地发现,他们赖以依仗的“大军”,早已在北明“狼群”的撕咬、谣言恐吓和致命的火攻连环算计下,被化整为零,分割肢解,士气彻底崩溃!

……

战斗从深夜一直持续到黎明破晓。

越来越多的北明士兵撕开帝国军混乱的防线,涌入城中。巷战进入了最血腥、最残酷的阶段。

城内的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帝国的守备相继失守。许多帝国士兵在睡梦中被惊醒,仓促间甚至来不及披上甲胄,只能抓起手边任何能称为武器的东西——锄头、木棒、石块——赤红着眼睛扑向冲入家园的敌人。

他们用血肉之躯组成简陋的防线,用石头砸向骑兵的头颅,用木棍捅刺战马柔软的腹部。当一个北明骑兵被拉下马砍倒,周围的帝国士兵会如同野兽般一拥而上,用石头将其头颅砸得稀烂,再捡起染血的战刀,扑向下一个目标。他们用头撞,用牙咬,用手指抠敌人的眼睛……无所不用其极,进行着绝望而悲壮的拼死抵抗!

然而,勇气终究无法完全弥补绝对的实力差距和措手不及的混乱。更何况,帝国在齐鲁真正的脊梁——帝国大陆军团主力,数天前已被紧急调往东南特辖区镇压大规模叛乱。此刻齐鲁境内,除了战斗力孱弱的地方守备队,只有少数来不及撤离的正规军协助防守。当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精锐在初期的疯狂抵抗中伤亡殆尽,而期盼中的援军又杳无音信时,帝国的防线,终于如同被洪水浸泡的堤坝,开始了无法挽回的崩溃。

“逃啊——!”

“挡不住了!快跑!”

“我不想死!回家!我要回家!”

哭喊声、求饶声、绝望的嘶吼如同瘟疫般在帝国士兵中蔓延。整条整条的战线开始动摇,士兵们纷纷丢弃手中沉重的武器,转身向着他们认为安全的黑暗角落、向着敞开的城门、向着任何可能逃生的方向,亡命奔逃!

军法官们声嘶力竭地试图弹压,挥舞着军刀砍倒几个逃兵,但他们的怒吼瞬间被更庞大的求生狂潮淹没。一些军法官看着眼前崩溃的洪流,眼中也露出了绝望和恐惧,最终竟也丢下佩刀,加入了逃亡者的行列!

帝国在舒州的防线,彻底土崩瓦解!

当最后一股有组织的抵抗被碾碎,炎思衡如标枪般立马于城中最高的废墟之上,晨曦将他染血的铠甲镀上一层金边。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尸横遍野、浓烟滚滚的战场,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地下达了新的命令:

“传令!各队整编,清点战损,补充箭矢!一刻钟后,继续向东追击帝国溃散主力!放弃追击四散奔逃的散兵游勇,留给后续的友军清剿!”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清晰地传遍周围将领的耳中。

然而,质疑声立刻响起,来自一位资历颇老的旗本:“炎旗本!我军先锋仅一万骑兵,虽然击溃了当面之敌,但帝国溃军数量仍远超我军!此刻深入追击,岂不是孤军悬于敌境?如果帝国调兵反扑,或设下埋伏,我等恐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清海河的惨案,犹在眼前啊!”

这话语尖锐,但也说出了部分将领的担忧。

尽管炎思衡在清海河力挽狂澜,在临凌撤军时力主保存实力,更在此次突袭中展现出了卓越的军事才能,被刘武钦点为先锋总指挥,但他的职位,却仍是那个低阶的“旗本”。年纪轻、资历浅、职位低——这“三无”身份,在等级森严的军中,天然就是被质疑的靶子。此刻战局稍缓,这种基于资历和固有偏见的质疑便浮出水面。

炎思衡缓缓转过头,面甲下的目光如冰锥般刺向那位旗本。他没有愤怒地驳斥,也没有解释战术的必要。他只是沉默地抬起手,指向东方——帝国溃军主力逃亡的方向,也是齐鲁行省更富庶腹地的方向。然后,他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冰冷,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穿透力:

“执行命令。继续追击。”

语气平淡,却重若千钧。他是刘武钦点的总指挥,军令如山。众将纵然心中疑虑重重,也只能压下不满,抱拳领命:“……遵令!”

只有一直紧随炎思衡左右的随军参谋荀文若,在听到这个命令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

他深知炎思衡的用意,绝非贪功冒进。他驱马上前,与炎思衡并排而立,望着东方扬起的滚滚烟尘,低声道:“大人深意,文若明白。此时的帝国军早就心如山崩,如惊弓之鸟,风声鹤唳。人数虽多,但建制已乱,号令不行,不过是一盘散沙。若这时收兵,等帝国军喘息稍定,高层回过神来,一定会调集重兵反扑,则我军奇袭之利尽失,前功尽弃。”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凝重:“更何况……此战,大皇子殿下是以‘巡边’之名,未报军部而擅动刀兵!朝中反对之声本就不绝于耳。如果不能以一场酣畅淋漓、斩获巨大的胜利堵住悠悠众口,如果不能彻底打残帝国在齐鲁的筋骨,使其短期内无力反扑……等帝国缓过气来,或朝中政敌借机发难,殿下与大人……恐将面临灭顶之灾!大人此举,非为贪功,实为……求生!为殿下,亦为我等搏一条生路!”

炎思衡没有看荀文若,只是微微颔首。两人作为发小,他的战略,荀文若再清楚不过。这位年轻的参谋,不仅精于军略,更对朝堂政治有着敏锐的洞察。他补充的,正是炎思衡无法在众将面前明言的政治考量——这场仗,不仅要打赢,还要赢得足够漂亮,赢得足够震慑!要用敌人的鲜血和帝国的哀鸣,来堵住将来北明朝堂上那些反对者的嘴,为刘武,也为自己这支“擅动”的军队,赢得生存和壮大的空间!

炎思衡的目光投向混乱的战场。他看到张文远正大声呵斥着整编队伍,动作麻利地收缴箭矢,检查战马,那张沾满血污的脸上只有对命令的绝对服从和旺盛的斗志。张文远或许不懂那些复杂的政治博弈,但他懂得信任和执行,他是自己麾下一柄最锋利、最可靠的战刀。

“文若,”炎思衡的声音透过面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无比坚定,“替我拟一份奏报。内容:我军奇袭舒州,大破帝国守备军主力,斩获无算,正乘胜追击,扩大战果,以固齐鲁新得之地。措辞……既要彰显军威,也要暗示帝国在齐鲁兵力空虚,叛乱牵制,此乃天赐良机。奏报……八百里加急,直送殿下案前!”

“属下明白!”荀文若眼中精光一闪,立刻领会。这份奏报,既是报捷,更是向刘武和帝都传递关键信息:战果辉煌,机不可失,必须顶住朝中压力,继续支持前线!这是炎思衡在军事行动之外,同步发动的政治攻势!

直到炎思衡的军队兵锋推进至舒州城以东百里,将帝国在齐鲁边境的抵抗力量彻底扫荡一空,这场迅疾如风的追击战才终于告一段落。

他们不仅完美达成了战前制定的“以战促和,拓地百里”的战略目标,甚至超额完成——以微小的代价,重创帝国齐鲁守备力量,夺取大片战略要地,将北明的前沿阵地向东狠狠推进了一百五十余里!

当帝国终于从平叛的泥潭中勉强抽出目光,惊怒交加地望向狼烟再起的齐鲁时,北明的军队早已在刘武和荀公若的统筹下,依托新占领的险要地势,构筑起了坚固的防线。

炎思衡站在新筑的望台之上,眺望着东方帝国腹地的方向。秋风卷起他残破的披风,猎猎作响。舒州的硝烟尚未散尽,但他知道,帝国那位新的主人,那位被寄予厚望的太子蒋毅,以及他倚为柱石的方先觉,绝不会善罢甘休。

齐鲁的血与火,只是暂时平息。更大的风暴,正在遥远的长安京和这片焦土之上,同时酝酿。而他和他麾下这支从地狱归来的游骑兵,将注定站在风暴的最前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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