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包裹了全身。浓重的湿冷气息混合着尘土、朽木、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仿佛来自地层深处的腐朽腥气,猛烈地钻入鼻腔,直冲肺腑。仓库内部的空间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空旷深邃,巨大的阴影在仅存的、从塌陷屋顶豁口处漏下的惨淡月光中扭曲蠕动。
“咔哒…咔嚓…” 脚下传来令人心悸的碎裂声。林倾城一步踏下,落脚处看似坚实的地面竟如同薄冰般脆弱,覆盖其上的厚厚一层枯枝败叶和不知名的黑色絮状物猛地塌陷下去,显露出下面纵横交错的朽烂木板。他庞大的身躯一个趔趄,沉重的锄头“哐当”一声砸在旁边稍显完好的地面上,激起一片呛人的尘埃。
“傻儿!小心!” 叶梦情低喝,声音在死寂空旷的仓库里激起轻微的回响。她迅速抓住林倾城的手臂稳住他,另一只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那柄临时磨利的柴刀柄上。锐利的目光如同夜枭,穿透弥漫的灰尘,扫视着林倾城脚下那片突然暴露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月光吝啬地勾勒出塌陷处的轮廓。那不是一个简单的坑洞,更像是一口被朽烂木板和杂物勉强覆盖的深井,边缘犬牙交错。借着微弱的光线向下望去,只能看到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以及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浓郁水腥和泥沼腐败气息的寒气,正丝丝缕缕地向上蒸腾。
“下面…有东西?” 林倾城站稳了身体,憨厚的脸上带着一丝后怕,更多的是茫然的好奇。他挠了挠头,探头探脑地朝那黑黢黢的塌陷口望去。
叶梦情没有回答。她的全部心神都被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突兀的气味攫住了。在浓重的霉味、土腥和腐朽气息中,一丝极其熟悉的、带着刺激性的酸味,如同黑暗中的一缕细线,顽强地钻入她的鼻腔。是醋!不是她带来的那种新酿野果醋的清新酸涩,而是一种更沉郁、更悠长、仿佛经历了漫长岁月沉淀的陈醋味道,还混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类似金属锈蚀又似血液干涸的淡淡腥气。
这气味……来自塌陷口的下方!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这废弃仓库,前任主人钱家,昨夜坑底的古尸传说,还有孙铁口中那压死过人的“邪祟”……无数线索碎片骤然碰撞!
“球球!” 叶梦情毫不犹豫地低唤。
一直蜷缩在小凤怀里、警惕地竖起耳朵的球球,闻声立刻从小凤臂弯里轻盈跃下,如同一道灰色的闪电,悄无声息地落在叶梦情脚边。它湿润的小鼻子急促地翕动着,粉红色的鼻翼不断开合,敏锐的嗅觉瞬间锁定了那股奇特的混合气味源头——正是从那塌陷口深处幽幽飘散上来的。
球球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呼噜”声,带着明显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它绕着塌陷口边缘小心地走了几步,金棕色的大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死死盯着下方那片未知的黑暗,仿佛能穿透那浓稠的墨色,看到常人无法窥见的东西。它没有立刻下去,而是抬起一只前爪,试探性地在塌陷边缘虚按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叶梦情,短促地“嗷”了一声,像是在确认什么。
“下面有东西,球球感觉到了。” 小凤抱着小宝的手臂微微收紧,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孩童本能的紧张,“不是活的……但……很怪。” 她无法像球球那样清晰地感知气味,但灵植师对生命和能量的天然直觉,让她对下方那片死寂的空间产生了强烈的排斥和不安。
叶梦情眼神锐利如刀。她迅速扫视四周。塌陷口周围的木板早已朽烂不堪,根本无法承重。仓库深处堆放着一些巨大的、布满苔藓和蛛网的朽木柱子和断裂的石条,显然是当年坍塌时留下的残骸。
“傻儿,去搬那根短的木柱,还有那块方石条过来。” 叶梦情指着不远处一根相对完整、一人合抱粗细的断梁和一块半米见方的青石条。
“哦!” 林倾城应了一声,没有丝毫犹豫,大步走过去。他放下锄头,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抓住那根沉重的断梁。手臂肌肉在粗布衣袖下虬结隆起,伴随着一声低沉的闷哼,那根足有数百斤的断木竟被他硬生生从杂物堆里拖拽出来,在地上犁出一道深深的痕迹。接着是那块青石条,他如法炮制,沉重的石头在他手下仿佛轻了许多。很快,断梁和石条就被他拖到了塌陷口旁边。
在叶梦情的指挥下,林倾城将那根粗壮的断梁横着架在塌陷口相对稳固的两端边缘。沉重的木头落在腐朽的基座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木屑簌簌落下,但终究稳住了。接着,那块沉重的青石条被林倾城嘿呦一声,稳稳压在了木梁的正中。一个简陋却足够稳固的临时平台搭好了。
“小宝小凤,退后。” 叶梦情再次叮嘱,语气不容置疑。她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陈醋与金属锈腥的阴冷气息更加清晰。她将柴刀抽出反握在手中,刀锋在从屋顶豁口漏下的惨淡月光中划过一道冷冽的弧光。然后,她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那根作为横梁的断木,落脚极轻,试探着承重。断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下方的青石条提供了关键的支撑点,没有塌陷。
叶梦情如同灵猫般,轻盈而稳定地走到横梁中央的石条上站稳。下方塌陷口的黑暗如同怪兽的喉咙,浓烈的陈醋味混杂着更清晰的铁锈腥气扑面而来,冰冷刺骨。她蹲下身,将柴刀插回后腰,从怀里摸出那枚在星门坠落时幸存、仅存微弱光芒的照明石符。微弱的、如同萤火虫般的淡白色光芒亮起,勉强驱散了脚下尺许范围的黑暗。
借着这微弱的光芒,叶梦情终于看清了塌陷口下方的情形。
这不是一口简单的深井。下面是一个被掩埋的空间!距离塌陷口底部大约两米深,地面铺着碎裂的青砖,积着一层浑浊发黑的污水。而就在她正下方,靠近一面布满霉斑和水渍的青石墙壁处,赫然出现了一个……洞口!
那洞口形状极不规则,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从内部猛烈撞击、撕裂开一般。碎裂的砖石散落在下方浑浊的积水里。洞口内部一片漆黑,照明石符微弱的光芒根本照不进去,只能看到洞口边缘的石壁异常光滑,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摩擦过,覆盖着一层滑腻腻、暗绿色的不明物质,散发出更加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腐败腥气。
那股奇特的陈醋混合铁锈的味道,正是从这个撕裂开的洞口深处,幽幽地飘散出来!仿佛里面藏着什么东西,在无声地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叶梦情的心沉了下去。这绝不是自然形成的塌陷!这洞口……更像是某种东西挣扎着要爬出来时造成的破坏!孙铁口中的“邪祟”,压死的守夜人……昨夜坑底那令人心悸的腐朽气息……所有线索瞬间串联起来,指向这个阴森可怖的撕裂口!
她强压下翻腾的胃液和脊背升起的寒意,目光如同鹰隼,仔细扫视洞口边缘。突然,她的目光在洞口内侧靠下的石壁处凝住了。那里,在滑腻的暗绿色覆盖物下,似乎有一点异样的轮廓。
叶梦情伏低身体,几乎将上半身探入塌陷口,手臂尽力向下伸去。指尖触碰到冰冷湿滑的石壁,一股阴寒瞬间顺着手指蔓延上来。她强忍着不适,手指用力刮擦着那片滑腻的物质。
“嗤啦……”
覆盖物被刮开一小片,露出了下面石壁的真容。那不是天然的石纹!
在照明石符微弱的光芒下,一个清晰的、由锐利线条构成的印记被镌刻在坚硬的青石壁上!印记的主体,赫然是一柄断裂的剑!断口狰狞,剑身却带着一种不屈的凌厉感。而在断剑的下方,环绕着几道扭曲的、如同电弧又似藤蔓的奇异纹路!
这个印记……和那把锄头柄末端几乎磨平的印记,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加完整,更加清晰!
断剑!又是断剑!
一股冰冷的战栗感瞬间窜遍叶梦情全身。锄头的来历,这仓库的隐秘,坑底的传说……这柄断剑如同一条无形的锁链,将一切诡异地串联在了一起!这撕裂的洞口,这石壁上的印记……下面究竟藏着什么?!
“妈妈!小心!” 小凤带着哭腔的惊呼突然响起!
就在叶梦情心神剧震的刹那,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恶意的阴冷气流,猛地从那撕裂的漆黑洞口深处喷涌而出!气流卷动着下方浑浊的积水,发出“咕噜”一声轻响,如同垂死者喉咙里最后一声叹息。
与此同时,一直死死盯着洞口的球球猛地炸毛,背脊高高弓起,喉咙里发出前所未有、如同幼兽咆哮般的“呜呜”低吼,金棕色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死死锁定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那气流拂过叶梦情的脸颊,带着刺骨的冰寒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纯粹的腐朽与死寂之意,瞬间让她全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
“上来!快上来!” 叶梦情当机立断,厉声喝道,身体如同弹簧般猛地向后弹起,从石条上跃回相对安全的横梁。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
林倾城一直紧张地守在横梁这头,听到叶梦情的厉喝和球球的咆哮,想也不想,大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叶梦情的手臂,如同拎起一片羽毛般,将她稳稳地拽离了塌陷口边缘,拉回到坚实的仓库地面上。
叶梦情落地时微微踉跄了一下,脸色有些发白。刚才那股阴冷气流带来的恶意和死寂感,如同跗骨之蛆,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和恶心。她扶着林倾城坚实的手臂,急促地喘息着,目光却依旧死死盯着那个幽深的塌陷口。
那股气流来得快,去得也快。下方浑浊的积水微微荡漾了一下,重新归于死寂。洞口深处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刚才那恶意的喷吐只是幻觉。只有球球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戒的姿态,喉咙里的低吼声尚未平息,证明着刚才那瞬间的凶险绝非臆想。
“姐……小姐姐?” 林倾城感受到叶梦情手臂的微微颤抖,憨厚的脸上满是担忧和不解,“下面……有坏东西?” 他握紧了拳头,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放在旁边的锄头,似乎只要叶梦情点头,他就会立刻扛起锄头跳下去把那“坏东西”砸扁。
叶梦情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惊悸。她摇了摇头,目光复杂地看向那个塌陷口,又看了看旁边那柄静静躺在地上的锄头,最后落在林倾城写满担忧的憨厚脸庞上。
“不是现在。”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异常坚定,“先把这里……弄结实。” 她环顾着这巨大、空旷、危机四伏的仓库。塌陷口只是冰山一角,当务之急是清理出一个安全的、可以遮风挡雨、抵御灰雾和潜在危险的栖身之所。那个散发着陈醋与腐朽气息的撕裂洞口,还有石壁上那诡异的断剑印记……它们隐藏的秘密太过凶险,在拥有足够的力量和准备之前,贸然探索无异于送死。
她需要光,需要火,需要将这巨大的空间分割、加固,需要建立起一道坚固的防线。
“小宝,小凤,球球,去门口守着。” 叶梦情沉声下令,目光扫过仓库里堆积如山的朽木和杂物,“傻儿,跟我来。我们……先给自己搭个窝棚。”
林倾城用力点头,弯腰捡起那柄沉甸甸的锄头,扛在肩上。锄头的青灰色刃口在黑暗中似乎无声地闪了一下。
叶梦情握紧了手中的柴刀,刀锋在微光下反射出一点寒星。她的目光再次掠过那个深不见底的塌陷口,那幽深的黑暗如同蛰伏的巨兽之口。
秘密就在脚下,腐朽而危险。
但它必须等待。
现在,生存高于一切。
仓库深处,那撕裂的洞口,在照明石符光芒无法触及的绝对黑暗里,似乎有某种粘稠的东西,极其缓慢地……蠕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