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潮湿。冰冷金属触感。
以及仿佛要将颅骨熔化的高热。
林风蜷缩在配电柜后的狭小空间里,意识在滚烫的泥沼中沉浮。外界的一切声音似乎都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唯有自己沉重急促的心跳和呼吸声,如同擂鼓般在耳边轰鸣。
伤口处的剧痛已经变得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酸软和无力。寒冷与灼热在他的体内激烈交战,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磕碰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拼命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能量手枪冰冷的触感是唯一能让他确认自己还存在的锚点。但高烧产生的幻觉,却如同无孔不入的幽灵,开始侵蚀他的感官。
起初是细微的、仿佛金属摩擦的噪音,从隧道深处传来,忽远忽近。紧接着,惨白的应急灯光开始扭曲、拉长,在黑暗中形成怪诞跳动的光影,像是某种不可名状生物的触须。
然后,他听到了声音。
不是幻觉中的噪音,而是……记忆的回响。清晰得令人心悸。
……“小风,看!流星!”一个温柔的女声,带着欣喜。是母亲。夏夜的屋顶,微风拂面,星空低垂。那颗划过天际的光点,在他眼中却仿佛慢镜头,他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其内部蕴含的、微弱却奇特的能量波动……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不同……
……“能量守恒是铁律!林风,你的解题思路完全错误!”物理老师严厉的呵斥声,伴随着同学们低低的窃笑。他盯着黑板上的公式,那些符号在他眼中却仿佛活了过来,自行组合又分解,揭示着更深层、更颠覆的规则……那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独和压抑……
……“催化剂”——那管冰冷的蓝色药剂注入静脉时的剧痛和灼热,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被撕裂重组。金丝眼镜——“导师”冰冷而充满期待的目光透过镜片注视着他,如同观察着培养皿中的微生物。“撑过去,747,你会看到新世界……”
……第一次成功引导能量时的震撼,掌心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辉光,照亮了黑暗中他狂喜而恐惧的脸……
……与“猎犬”在污水河中生死追逐的窒息感,能量光束擦过头皮的灼热,冰冷污水灌入口鼻的绝望……
记忆的碎片如同失控的走马灯,不受控制地汹涌闪现,彼此交织,混淆了时间与空间。真实与虚幻的界限变得模糊。
他甚至“看”到了那个被他杀死的黑衣士兵倒下的画面,如此清晰,对方眼中最后的惊骇和不甘,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视网膜上。
“不……不是我……”他在高烧中无意识地呓语,汗水(或许是冷汗)浸湿了刚换上的干衣服。
就在这时,一个格外清晰、却绝不属于他记忆的“声音”,突兀地插入了这混乱的幻境之中。
那声音非男非女,带着一种冰冷的、金属质的质感,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某种电子合成音:
“样本747,生理指标急剧恶化。精神壁垒出现裂隙。” “尝试接入深层潜意识……” “检测到强烈情绪节点:负罪感、孤独感、求生欲……” “开始低语诱导……”
林风猛地一个激灵,残存的意识发出了尖锐的警报!
这不是幻觉!是外来的意识入侵!是精神攻击!
他试图凝聚那几乎枯竭的精神力,加固摇摇欲坠的精神壁垒,但高烧严重削弱了他的意志,那冰冷的“低语”如同跗骨之蛆,轻易地穿透了他的防御。
“……你很痛苦……”冰冷的低语直接在他的脑颅内响起,“……背叛……杀戮……被追逐……像一只老鼠……” “……这一切值得吗?为了那虚伪的力量?” “……放弃吧……挣扎只会带来更多的痛苦……” “……沉睡吧……在永恒的安宁中,没有痛苦,没有追逐……”
一股难以抗拒的疲惫感和绝望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诱惑着他放下一切抵抗,沉入那看似温暖的黑暗永眠之中。意识如同风中之烛,明灭不定。
就在他的意志即将被彻底吞噬的瞬间!
另一个更加狂暴、更加灼热的“声音”仿佛从他血脉深处、从每一个被“催化剂”改造过的细胞中爆发出来!那是一种原始的、不甘毁灭的、对生存的极致渴望!
“不——!!!”
一声无声的咆哮自他灵魂深处炸响!
那股源自“催化剂”的、桀骜不驯的狂暴能量,原本因高烧和虚弱而沉寂,此刻却被外来的精神入侵彻底激怒,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凶兽,猛地沸腾起来!
轰!!!
林风的身体剧烈一震,周身仿佛有无形的烈焰腾起!不是真实火焰,而是高度凝聚却失控暴走的能量场!
狭小空间内废弃的金属零件被他周身失控的能量激荡得嗡嗡作响,甚至微微弹跳起来!
那股冰冷的精神低语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野蛮的能量爆发狠狠灼伤,发出一声尖锐的、非人的惊嘶,瞬间如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入侵被强行中断了!
但林风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那一下本能的、狂暴的能量爆发,几乎抽干了他最后一点生命力,也彻底冲垮了他勉强维持的意识防线。
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瘫倒在冰冷的黑暗中。只有身体还在高烧中无意识地抽搐着。
在他彻底陷入昏迷之前,模糊的感知捕捉到,远处隧道深处,似乎传来了某种……沉重而规律的、仿佛巨型金属心脏搏动般的……嗡鸣声?
那声音极富穿透力,甚至掩盖了高烧的幻听,带着一种古老而令人心悸的力量感,由远及近,缓缓传来……
咚……咚……咚……
……
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很久,或许只是一瞬。
林风在一片极致的干渴和撕裂般的头痛中艰难地恢复了一丝意识。
高烧似乎退去了一些,至少那能将人逼疯的灼热感减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脱般的无力感和伤口更加清晰的剧痛。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条被扔在岸上暴晒了三天三夜的鱼。
他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依旧一片漆黑。
但奇怪的是,那之前几乎要将他逼疯的高烧幻听和幻觉,竟然消失了?隧道里安静得可怕,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那个冰冷的低语……是真的吗?是“猎犬”的精神攻击?还是“判官”的某种远程监控手段?
最后那沉重的、如同心跳般的嗡鸣声……又是什么?
他试图移动身体,却发现自己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异常艰难。能量的枯竭和重伤高烧的后遗症,让他虚弱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小石子落地的声音,从他藏身的破洞外面传来。
紧接着,是一阵极其细微的、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小心翼翼地靠近。
林风的呼吸瞬间屏住,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是那个流浪汉回来了?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拼命调动起一丝微弱的能量感知,向洞外探去。
反馈回来的感知模糊不清,但他能确定,外面确实有东西!不是一个,而是……好几个!它们的能量波动极其微弱,甚至有些晦涩,带着一种……好奇和警惕的情绪?并非“猎犬”那种纯粹的冰冷和恶意。
那东西在洞口徘徊了几下,然后,一样小东西从破洞外面被丢了进来,滚落到他的手边。
林风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但那并非攻击。
他勉强低下头,借着从破洞缝隙透进来的、隧道应急灯极其微弱的光线,看清楚了那样东西。
那是一个……虽然沾满污迹,但包装还算完整的……军用压缩饼干?
紧接着,又一个小的、密封的铝箔水袋被丢了进来。
然后,外面的窸窣声迅速远去,很快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风愣住了,看着手边的饼干和水,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是敌人?
在这片诡异危险的废弃隧道深处,在他几乎濒死的时刻,竟然会有未知的东西……给他送来了救命的食物和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些东西是什么?那个沉重的、心跳般的嗡鸣声又是什么?
巨大的疑问和依旧严峻的处境,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他看了一眼那救命的饼干和水,又警惕地感知着洞外死寂的黑暗。
生存的本能最终压倒了一切。
他艰难地伸出手,抓起了那个水袋,用牙齿撕开,将甘冽的液体挤入如同火烧般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