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玲珑他们被陆瑾半哄半赶地推出了房间。
门关上的刹那,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张之维看着地上那个用额头撞击地面的孩子,浑浊的老眼里,是化不开的悲凉。
“宝宝,徐三,徐四。”
老天师的声音很轻。
“你们,先出去一下吧。”
徐三和徐四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准备拉着冯宝宝离开。
“等一下!”
一个嘶哑到几乎破音的声音从地上传来。
张楚岚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抬起头,满脸的血和泪,看起来狼狈又吓人。
他看向徐三和徐四,嘴唇哆嗦着。
“老天师……三哥,四哥……他们不是外人。”
“他们是……是我的家人。”
这句话,他说得极轻,却又无比坚定。
徐三和徐四的脚步顿住了,两人看着张楚岚,心头猛地一颤。
张之维深深地看了张楚岚一眼,又扫过表情严肃的徐三和徐四,最后目光落在面无表情的冯宝宝身上。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也好。”
陆瑾站了起来,环视一圈,沉声道:“老天师,还是我来吧,免得隔墙有耳。”
只见他并起食指和中指,对着空气随意地画了几个圈。
没有符纸,没有咒语。
“通天箓,隔。”
一个“隔”字出口,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微妙地扭曲了一下。
前一秒还能听见的窗外虫鸣和风声,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悸的寂静笼罩了所有人。
徐四的嘴巴张成了“o”型,他伸手在耳边掏了掏,又使劲晃了晃脑袋。
“我靠……”他压低声音,对着徐三惊叹,“这就是八奇技?现场版?比电影院的杜比全景声还牛逼!这要是用来开私人派对,邻居绝对投诉不了!”
徐三没理会自己这个满脑子骚操作的弟弟,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通天箓,符箓派的极致。
原来,真的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房间里,只剩下张楚岚压抑的抽泣声。
张之维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苍老而悠远,带着历史的沉重。
“孩子,你想知道真相,好,我今天就告诉你一部分。”
“甲申之乱……这个词,其实是后来人叫的。对于当年亲历的人来说,那不叫乱,那叫……浩劫。”
“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于当年的全性。或者说,是全性里的一个魔头。”
老天师的目光投向虚空,似乎穿透了数十年的光阴。
“那个魔头,妄图窥探天机,他找到了你爷爷张怀义在内的三十六个年轻人。那些人,个个都是当时各大门派最顶尖的天才。”
“他给了这些人一个无法拒绝的许诺,一个天大的机缘。也就是你们现在所说的……八奇技的源头。”
“为了这个机缘,这三十六个人,背叛师门,与全性结义,人称‘三十六贼’。”
张楚LAN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血红。
爷爷……是三十六贼之一?
“不……不对……”张楚岚的声音都在发抖,“王家和吕家的人说,是我爷爷……告的密!”
“没错。”
张之维点了点头,说出了一个让张楚岚大脑宕机的事实。
“你爷爷张怀义,天性多疑,或者说……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更远。他察觉到了那个魔头背后的巨大阴谋,也预见到了这件事一旦败露,将会给龙虎山带来灭顶之灾。”
“所以,为了不牵连师门,他做了一个最狠,也最决绝的决定。”
老天师的每一个字,都砸在张楚岚的心上。
“他亲手,将这三十六人结义之事,捅给了整个异人界。”
轰!
张楚岚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原来……原来是这样!
爷爷不是叛徒,他是为了保护龙虎山!
可……
“各大门派震怒,视他们为师门逆贼,江湖败类。一场席卷整个异人界的追杀,就此开始。”
“那一个月,整个异人界都疯了。”
“一个月,仅仅一个月……三十六贼,就被杀到只剩下了十几个。”
张之维的语气很平淡,但那平淡之下,是尸山血海。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了身边轮椅上,那个安静得如同雕塑般的老人。
“我师弟,田晋中。”
张楚岚的心猛地揪紧。
“当年,他不知道怀义的计划,只当怀义是犯了糊涂。他下山去找怀义,想把他劝回来……结果,却落在了王家人的手里。”
张之维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抹无法掩饰的痛楚。
“王家人为了逼问出怀义的下落,对他用了酷刑。”
“等我们天师府找到他的时候……”
“他的四肢,没了。眼睛,也废了。一身的修为,被毁得干干净净。”
“从那以后,他再也无法修行,只能像这样,在这轮椅上,坐上几十年。”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徐三和徐四的拳头攥得发白,牙关紧咬。
冯宝宝歪着头,看着轮椅上的田晋中,又看了看地上崩溃的张楚岚,大眼睛里全是茫然。
“哇——”
张楚岚再也忍不住,发出了野兽般的悲鸣。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田晋中的轮椅前,额头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咚!咚!咚!
“田爷!田爷!”
“对不起!对不起啊!”
“是我爷爷害了您!是我们张家对不起您啊!”
鲜血混着眼泪,染红了他面前的地面。
田晋中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静静地“坐”着。
张之维抬起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长叹。
“痴儿,起来吧。”
“这不怪你,也不怪怀义。”
“是命。”
“现在你明白了吗?”老天师看着他,眼神锐利起来,“八奇技,就是个烫手的山芋,是催命符!王家、吕家,还有天下公司,哪个不想要?他们找不到炁体源流的功法,就只能从你身上下手!”
“我举办罗天大醮,设下通天箓这个彩头,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就是要给你一个机会,一个名正言顺,拜入我天师府门下的机会!”
“只要你成了天师府的弟子,成了下一任天师的候选人!他们再想动你,就得掂量掂量,敢不敢和我整个龙虎山为敌!”
原来,这才是老天师的全部计划。
不是为了保护张灵玉,而是为了保护他张楚岚!
张楚岚呆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慈祥又霸道的老人,眼泪流得更凶了。
就在这悲伤与感动交织的时刻,一个沉稳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等一下。”
是陆瑾。
他从始至终都只是静静地听着,此刻却突然开了口。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陆瑾没有看别人,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直状况外的冯宝宝。
“这位姑娘……”
陆瑾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一丝探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别的激动。
“你……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
徐三和徐四心里咯噔一下,瞬间警惕起来。
徐四立刻嬉皮笑脸地打岔:“陆老,您开玩笑吧?她这大众脸,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我们那嘎达,管这叫‘量产型’。”
陆瑾却完全没有理会他,只是盯着冯宝宝,缓缓说道:
“那位故人,也姓冯。”
徐四的笑脸僵住了。
陆瑾继续说。
“我们认识的时候,是四十年代初。”
“在四川。”
轰隆!
这两句话,在徐三和徐四的脑海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姓冯!
四十年代初!
四川!
这……这跟爷爷徐翔留下的记录,关于冯宝宝最早出现的时间、地点,一字不差!
陆瑾站起身,走到冯宝宝面前,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姑娘,可否让老夫为你把个脉?”
冯宝宝眨了眨眼,看了看徐三和徐四,见他们没反对,便乖乖地伸出了手腕。
“哦。”
陆瑾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搭在了冯宝宝光洁的手腕上。
只一瞬间。
陆瑾的脸色就变了。
先是惊疑,随即是震撼,最后,化作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激动!
他猛地抬起头,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松开手,目光扫过同样一脸震惊的徐三、徐四,最后落在了满眼探究的张之维脸上。
整个房间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陆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字一句,清晰地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
“我……”
“我知道她的‘家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