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正在坠入一口不见底的深井。
李玄霄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只有无尽的下坠感。
四周是扭曲旋转的色块,耳边是风声被拉长后形成的,单调而尖锐的嗡鸣。
世界被剥离了。
他像一颗被抛弃的石子,回归最原始的物理定律。
剧痛早已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浸透灵魂的冰冷与麻木。
视野的尽头,那张严肃到有些刻板的脸庞再次浮现。
是左若童。
师父。
李玄霄的脑海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我好像……又玩脱了啊……
他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发现自己连控制面部肌肉的权限都已丢失。
这一次,好像真的……没人能接住我了。
思绪到此中断,最后的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尽头。
……
“小王八蛋!”
陆瑾目眦欲裂,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
他双腿的肌肉贲张到撕裂了裤管,脚下的大地轰然炸开一个深坑,整个人化作一颗逆飞的炮弹,笔直地冲向高空那个正在坠落的黑点。
快点!再快点!
他的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来不及了!”
李慕玄扶着鼻梁上那副彻底碎成蛛网的镜片,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高度,三百二十七米。
初始速度,零。
重力加速度,每秒九点八米。
风阻……忽略不计!
一连串冰冷的数据在他脑中闪过,最终汇成了一个让他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的结论。
在李玄霄落地之前,没人能接住他。
以他此刻身体的脆弱程度,别说三百米,就是从三米高的地方摔下去,结果也和一只熟透的西瓜没什么区别。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淹没了他的口鼻。
“刘德水!引力!用引力啊!”
李慕玄嘶吼着,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那个几乎已经成了血人的同伴身上。
刘德水挣扎着想要抬起头,可刚才那记燃烧生命的“超·万象天引”,已经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眼球上布满了血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黑点,在视野中不断放大,再放大。
完了。
……
三一门,水镜之前。
新任天师张之维,死死地抓着八仙桌的边缘,坚硬的红木桌面被他捏出了清晰的指印。
他看着水镜中那个无力坠落的身影,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李玄霄若是死了……
人类最后的这点希望,也将随之熄灭。
……
就在李玄霄的身体即将与千疮百孔的大地,进行一次惨烈的亲密接触时。
异变陡生。
嗡——
一声清越的,如同夏日午后最悠远的一声蝉鸣,从他腰间响起。
一直安静悬挂的“九寰问道剑”,剑柄与剑鞘之间,自行滑开了一寸的缝隙。
一道温和,却又带着无上坚韧的剑气,从那寸许的缝隙中悄然涌出。
那剑气并未化作凌厉的攻击,而是在空中舒展开来,化作了一只虚幻的,由纯粹剑意构成的半透明蝉翼。
蝉翼轻盈地舒展,薄如无物,却又仿佛承载着某种天地至理。
它没有试图让李玄霄悬浮,只是在那坠落的身体下方,轻轻一托。
一触即收。
整个过程,玄奥到了极致。
仿佛不是剑气托住了人,而是这片空间的物理规则,被暂时改写了一瞬。
那足以将钢铁都砸成铁饼的恐怖下坠冲力,在这一托之下,被抵消了九成九。
“噗。”
一声轻响。
李玄霄的身体,如同一片被秋风吹落的枯叶,轻飘飘地,近乎是温柔地,砸在了地面上。
仅仅激起了一层薄薄的尘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冲到一半的陆瑾,在半空中硬生生止住了身形,整个人都呆住了。
嘶吼着的李慕玄,嘴巴还保持着张开的形状,忘了闭上。
准备冲过去收尸的其余队员,也全都僵在了原地。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轻轻落在地上的身影。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一秒后。
“嗷——!”
陆瑾发出一声狂喜的吼叫,调转方向,如同一颗陨石般砸在地上,然后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尖刀小队的所有人,也都如梦初醒,狂喜地涌向那个小小的土坑。
陆瑾第一个冲到,他甚至不敢用手去碰,只是小心翼翼地将手指凑到李玄霄的鼻下。
一秒。
两秒。
三秒。
一道比蚊子哼哼还要微弱的气流,轻轻拂过他粗糙的手指。
“活着!还活着!”
陆瑾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猛地跳起来,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这小王八蛋!命比茅坑里的石头还硬!”
李慕玄连滚带爬地跪倒在李玄霄身边,他扶着破碎的镜片,脸上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可当他的视线,聚焦在李玄霄身体上的那一刻。
他脸上的狂喜,如同被零下两百度的液氮瞬间冻结,随即寸寸碎裂,化为了冰冷的恐惧。
李玄霄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上面布满了蛛网般的细密裂纹,如同一个即将彻底碎裂的古老瓷器。
透过那些裂纹,可以清晰地看到,皮下的经脉早已寸寸断裂,坚韧的骨骼上,也布满了令人头皮发麻的裂痕。
这已经不是伤了。
伤,是可以愈合的。
而眼前这副景象,更像是一种从内到外的……崩塌。
李慕玄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起来,根本不敢落下。
他的嘴唇哆嗦着,牙齿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掌……掌门的身体……”
他的声音,细若游丝,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
“完了……这不是伤……”
“这是‘崩解’!”
与此同时,冀州平原的上空,那道被李玄霄用蛮力撕开的漆黑裂缝,在短暂的平静之后,再次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嗡鸣。
仿佛一扇看不见的巨门,正在被什么东西,从另一侧缓缓地,推开。
三一门。
水镜前的张之维,在看到问道剑护主的那一刻,刚刚松懈下来的心,又因为李慕玄那句“崩解”,而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猛地抬头,看向水镜中那道正在发出不祥嗡鸣的裂缝,瞳孔骤然收缩。
“快!”
张之维对着水镜,发出了雷鸣般的嘶吼。
“把他带回来!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