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粘稠的保存液如同沉重的裹尸布,包裹着苏婉的每一寸肌肤,压迫着她的胸腔,剥夺着她的呼吸。
强效的催眠成分如同无数冰冷的细针,刺入她的神经末梢,将她的意识粗暴地拖离现实,坠向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在彻底沉沦前,她仿佛又嗅到了记忆中那挥之不去的、独属于孤儿院的消毒水味道。那是她情感荒漠的起点。
…然后,梦境汹涌而来。
不再是实验室,而是一个简陋却整洁的房间。
年幼的她,正踮着脚,小心翼翼地将一张刚获得的“算术满分”的奖状,贴在床头。
窗外阳光很好,能听到其他孩子的嬉闹声,但她只是专注地看着那张薄薄的纸,嘴角有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这是她仅有的、可以自己争取来的“价值”。
画面陡然扭曲、变暗!
刺耳的刹车声!玻璃破碎的巨响!天旋地转!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混合着浓烈的汽油味和…铁锈味。
她被困在变形的车厢后座,浑身剧痛,动弹不得。
前排驾驶座和副驾上,那个总是一脸疲惫却会对她温和笑的男人,和那个会在她睡前读故事的女人…此刻安静得可怕,有深色的液体从他们的座椅上缓缓滴落。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冰冷的雨水和绝望灌入口中。
那双总是冷静观察世界的眼睛,第一次被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恐惧和悲伤淹没。
为什么?不是说好周末去公园吗?
救援人员将她从废墟里抱出来时,她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本被血和雨水浸湿的童话书。那是她最后的生日礼物。
然后是漫长的、灰暗的日子。
孤儿院。乖巧,安静,成绩优异,但从不与人亲近。
她是老师眼中的好孩子,却是其他孩子眼中“那个怪胎”。
她封闭了内心,将所有的情感都投入书本和知识里,
因为那是唯一不会突然离开、不会带来伤害的东西。
逻辑、数据、公式…冰冷,但可靠。
她以优异的成绩提前进入大学,少年班,天才研究员…一路跳级,光环加身,却越发孤独。
她习惯于用显微镜和数据分析仪看待世界,因为那样更安全,更…没有痛苦。
直到几个月前,那场席卷全球的异变。
当天空被撕裂,恒星级的巨物在外空间搏斗,当熟悉的世界一夜之间变得光怪陆离,当无数人陷入恐慌和疯狂时…
她站在研究所的窗前,看着外面的混乱,心中涌起的,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扭曲的释然和熟悉感。
看吧。
这个世界本就如此无常,如此残酷。
所谓的秩序和理性,不过是脆弱不堪的假象。
毁灭和混乱,才是常态。
她几乎是主动申请加入了最危险的古生物与能量异常项目组,自愿进入那座诡异的博物馆。
她并非不怕死,而是觉得…或许在那种极致的混乱和危险中,才能找到这个世界的“真实”,
或者说,找到自己存在的另一种意义——不再是那个只能无助地看着父母死去的小女孩,而是一个可以冷静记录、分析甚至利用这种混乱的研究者。
她用绝对的理性武装自己,将一切情感深埋,仿佛这样就能免疫一切伤害。
直到…遇见凌浩。
梦境在这里变得混乱起来。
她看到凌浩在训练场上一次次被自己逼到极限,汗如雨下,却眼神倔强。
看到他为了保护队友,硬抗幽灵迅猛龙的攻击,后背血肉模糊。
看到他在怨噬者的记忆冲击下痛苦挣扎,却依旧试图保持清醒。
看到他即使被公司控制、被轮回之主折磨,也从未放弃寻找那一丝渺茫的希望…
这个男人的世界里,充满了痛苦、暴力和不确定性,和她一样。
但他面对的方式,却与她截然不同。
他不是用理性去隔离,而是用一股近乎愚蠢的坚韧去硬撞!
撞得头破血流,却…一次次从绝望中撞出一线生机!
为什么?
明明那么痛苦,为什么还能保持那样的眼神?
明明知道希望渺茫,为什么还要拼尽全力?
一种她早已遗忘的、陌生的情绪,如同被巨石压住的幼苗,艰难地在她冰封的心湖深处试图探出头。
那是什么? 是…触动?
就在这时,梦境中凌浩的身影忽然转过头,那双总是带着痛苦却异常明亮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梦境,直接看向她。
然后,他对着她,艰难地、扯出一个带着血沫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内心深处那层厚厚的、用理性、数据和冷漠筑成的冰壳上,猛地敲开了一道裂缝!
冰冷的保存液中,昏迷的苏婉,眼角悄然滑落一滴温热的液体,迅速消融在冰冷的粘液里。
心灵封闭的高墙,第一次,因为一个同样伤痕累累却永不低头的灵魂,而产生了一丝细微的、却真实存在的…松动。
她依然是她,那个理性至上的研究员。 但某些东西,已经开始悄然改变。
不,或许早就开始改变了!不然她怎么会来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