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麻喇姑带来的警告,如同寒冬里一盆冰水,将圆姐心中那点试图查明真相的火苗,浇得只剩几缕呛人的青烟。太皇太后的态度已然明确:止步,否则后果难料。
圆姐独自坐在西暖阁内,指尖冰凉。她明白,自己触碰到了某个不能言说的禁区。那位南边嬷嬷牵扯的,恐怕不仅仅是舒舒觉罗氏母女,更可能关乎太皇太后乃至先帝时期的某些隐秘。再查下去,不仅自身难保,更会连累桑宁乃至整个李家。
可若不查,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东珠凭借那些不明不白的手段,一步步蚕食她们姐妹的立足之地?任由纳兰明珠将钮祜禄家乃至可能波及的李家推向深渊?
进退维谷。
殿内炭盆烧得噼啪作响,暖意融融,圆姐却只觉得周身寒意刺骨。她望着跳跃的烛火,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又一一被她否定。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这点心思和手段,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就在她心绪纷乱时,春桃轻手轻脚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异样,低声道:“主子,景仁宫那边递了个东西进来。”
圆姐抬眼,只见春桃手中捧着一个毫不起眼的、用来装针线的普通扁平小木盒。
“是佟佳小主身边那个会功夫的小太监悄悄送来的,说是他们小主偶然所得,觉得上面的花样别致,赠与主子把玩。”春桃将木盒奉上。
圆姐心中一动,接过木盒。打开一看,里面并无针线,只平放着一张折叠的、边缘有些毛糙的糙纸,像是从什么旧账簿或药方册子上撕下来的。纸上用略显潦草的墨笔写着几行字,并非佟佳仙蕊的笔迹,倒像是个男子的手书。
她凝神细看,上面记录的是一些药材名和粗略的炮制方法,看起来像一张普通的药方残页。但其中几味药名,却让圆姐瞳孔骤然收缩——“朱砂(微量)”、“曼陀罗花(慎用)”、“南洋秘制香料(引)”。
朱砂、曼陀罗!这都是带有毒性,需极其谨慎使用的药材!尤其曼陀罗,用量稍有不慎便可致人迷幻!而那“南洋秘制香料”更是闻所未闻!
这绝非太医院会开出的寻常方子!倒像是……像是某种制作特殊香药或者……迷幻之物的配方!
圆姐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强压着激动,仔细翻看这张残页,在纸张最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个模糊的、几乎被磨平的印记,依稀可辨是一个繁体的“苏”字。
苏?!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圆姐的脑海!江南……苏杭……“苏”字印记……精通药膳甚至可能涉猎偏门的嬷嬷!
这张残页,很可能就出自那位神秘的“南边嬷嬷”之手!而佟佳仙蕊,不知通过何种渠道得到了它,并在此刻,以这种极其隐蔽的方式送到了她手中!
这不是简单的“把玩”,这是至关重要的证据,是劈开迷雾的利刃!佟佳仙蕊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兑现那“情报互助”的承诺,也表明了她对东珠及其背后势力的深深忌惮。
圆姐紧紧攥着这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残页。佟佳氏此举,风险极大,若被察觉,便是私相授受、窥探宫闱秘事的重罪。这份人情,她记下了。
有了这张残页,许多事情便有了方向。东珠那异于常人的苍白、那精准控制他人好感甚至可能影响判断的手段,似乎都找到了注脚。她极有可能长期接触甚至使用这类含有微毒或致幻成分的药物,既能营造病弱假象,又能于无形中影响他人心智!
但仅有残页还不够,这是孤证,无法直接指证东珠。她需要更多、更确凿的证据,需要找到那位“苏”嬷嬷的踪迹,或者,找到东珠正在使用这类药物的实证。
“春桃,”圆姐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沙哑,“让我们的人,不惜一切代价,盯紧东珠那个贴身宫女!留意她是否私下熬制不属于太医处方的汤药,或者,有无偷偷将什么特殊的香料、药粉掺入东珠的饮食衣物中!”
“是!”春桃也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凛然应下。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桑宁略显惊慌的声音:“姐姐!姐姐!”
圆姐迅速将残页藏入袖中,调整好表情,迎了出去:“怎么了,宁儿?”
桑宁脸色发白,手里捏着一封信,声音带着哭腔:“是……是族里递进来的信。巴雅拉氏说,朝中有人联名上奏,要求皇上彻查阿玛当年在关外的一些军务,说是有……有贪墨军饷、贻误战机之嫌!他们……他们这是要毁了阿玛的一世英名啊!”她说着,眼泪已滚落下来。
圆姐心中一震,纳兰明珠的攻势果然升级了!从纵仆行凶到结交边将,再到如今的指控军务,这是要将遏必隆生前身后的名声彻底搞臭,将钮祜禄家钉在耻辱柱上!
她接过桑宁手中的信,快速浏览,内容比桑宁说的更为严峻,联名者中赫然有几位素以清流自居的官员,影响力不容小觑。
“宁儿,别慌!”圆姐扶住几乎站立不稳的桑宁,语气前所未有的沉肃,“这是他们最后的疯狂!越是如此,越说明他们手中没有真正的铁证,只能靠罗织罪名、煽动舆论!”
她看着桑宁泪眼婆娑的脸,一字一句道:“记住,你阿玛是顾命大臣,是辅佐皇上登基的功臣!他的功绩,皇上心中有数,太皇太后心中有数!只要我们稳住,不自乱阵脚,这些污蔑之词,终有澄清的一日!”
她的话像是有种魔力,渐渐抚平了桑宁的恐慌。桑宁抽噎着,靠在圆姐肩上:“姐姐,我怕……我怕我们撑不住……”
“撑不住也要撑!”圆姐目光坚定地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为了你阿玛,为了钮祜禄家,也为了我们自己!”
送走情绪稍稍稳定的桑宁,圆姐独自站在殿中,袖中的那张残页硌得她生疼。
前朝的攻势已如烈火烹油,后宫的暗箭亦淬着剧毒。她仿佛置身于悬崖边缘,前后皆是万丈深渊。
然而,佟佳仙蕊送来的这张残页,如同黑暗中的一缕微光,让她看到了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东珠,或许就是解开这个死局的关键。若能揭开她利用药物伪装、甚至可能意图不轨的真面目,那么,她之前所有的贤德孝悌、姐妹情深都将崩塌,太皇太后和皇上对她的怜惜与信任也会大打折扣。
这是一步险棋,动辄满盘皆输。但,她已别无选择。
圆姐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她需要写一封信,一封给闽地兄长的信。她需要动用李家一切能动用的力量,在京中乃至江南,秘密寻访那位印记为“苏”的嬷嬷的下落。同时,也要让族中全力支持钮祜禄氏,在前朝尽力周旋,稳住阵脚。
笔尖蘸满浓墨,在灯下映出坚定的影子。
这紫禁城的夜,依旧漫长而寒冷。但握住了那一线微光的圆姐,心中已燃起了不屈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