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姐几乎是被半架半扶地挪回西暖阁的。短短几步路,她额头上已布满了冷汗,后襟更是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背上。
庭前的日光透过窗棂,将她苍白的面色照得几乎透明,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真实的惶恐与无措。
她的手死死护住高高隆起的腹部,那里正传来一阵紧过一阵、几乎令人窒息的坠痛。
瓜尔佳氏心急如焚,几步抢到榻前,伸手就要掀开圆姐的裙摆查看情况。
圆姐虽在剧痛中浮沉,仍残留着一丝羞赧,虚弱地唤道:“额涅!”
“都到这生死关头了,还顾得上害羞什么!”瓜尔佳氏语气急促,“快让额涅瞧瞧,有没有破水见红!”她说着,利落地掀开圆姐外袍的下摆和内衬的衣角,甚至无需褪下袭裤,一眼便看到了裤上那片迅速扩大的水渍!
瓜尔佳氏的心猛地一沉,脸色瞬间也变得煞白:“不好!是破水了!快!春桃,快去内务府把请好的接生嬷嬷都叫过来!快!”
春桃听到“破水”二字,也是吓得魂飞魄散,应了一声“嗻!”转身就要往外冲。
却被一旁的秋菊一把拉住:“春桃姐姐!你留在这里守着主子,宫里还需你调度安排,难免有需要拿主意的时候!我跑得快,我去叫接生嬷嬷!”话音未落,秋菊已像一支离弦的箭般,猛地冲出了永和宫,身影迅速消失在宫道尽头。
这接生嬷嬷是内务府八月初刚精心挑选好的,原本按规矩是八月十五才正式来永和宫候着,谁成想主子竟在十一这日就突然发动了!内务府位于西六宫北面的慈宁宫后头,离东六宫的永和宫有着不短的距离,一来一回极费时间。
相比之下,太医院就在西六宫边上,距离近得多。永和宫这边刚乱起来,便有腿快的小太监飞奔去请了太医。此刻,太医院的李太医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额上全是汗,也顾不得擦,就要按规矩行礼请安。
春桃却急得什么都顾不上了,一把抓住李太医的官袍衣袖就往榻前拽:“李太医!快!先别讲究这些虚礼了!快瞧瞧我们主子!救命要紧啊!”
李太医被拽到榻前,也知情况紧急,连忙屏息凝神,三指搭上圆姐的腕脉。刚一触脉,他脸上的汗就更多了,冷汗涔涔而下:“这……格格这脉象……还未足月啊!怎得就要生了!接生嬷嬷呢?快去请接生嬷嬷!快去啊!”他也急了,声音不由得拔高。
瓜尔佳氏强自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让声音保持镇定:“已经派人去请了!李太医,请您先瞧瞧李主子现下的身子状况如何?气血可能支撑得住生产?”
李太医眉头紧锁,语气沉重:“脉象浮动急促,胎头已在急速下落!这是临产之兆,而且产程恐怕会很快!如今已是箭在弦上,耽搁不得!必须立刻准备生产事宜,否则母子皆有风险!”
瓜尔佳氏忙追问:“可能先用些补气血的吃食?给她提前攒些力气?”
李太医略一思索:“可少量用一些温软易克化的,如米粥、参汤,但万万不可多用,以免生产时腹中食物反涌,更加危险!”
“多谢太医指点!”瓜尔佳氏心下稍安,连忙道谢,转身便厉声吩咐下去:“快!去把温着的小米粥端来!要快!”
李太医拱手:“福晋客气了。这产房之地,臣不便久留,这就退到外间候着,若有任何不适,随时唤臣。”说完,便躬身退了出去。
瓜尔佳氏立刻对春桃道:“春桃,快去外间好生招待李太医,需要什么药材立刻去取!”
吩咐完,她立刻回到榻边,握住圆姐冰凉的手,柔声说道:“纽伦,你可听到了?孩子等不及要出来了。现在额涅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为了孩子,咱们用些温补的米粥,攒足了力气,好不好?”
圆姐疼得眼泪直流,发丝黏在湿透的额角,呜咽道:“额涅……我疼……好疼……”
瓜尔佳氏心疼地用帕子给她擦汗,声音带着哽咽却依旧努力维持着让人心安的沉稳:“额涅知你疼,额涅的心肝肉……忍一忍,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就好了!纽伦最听话了,是不是?”
圆姐咬着唇,泪水滚落,用力点了点头。
这时,宫女端着细白瓷碗小跑进来,碗里是熬得烂烂的、米油浓厚的小米粥。
瓜尔佳氏接过,用小银勺小心翼翼地舀了半勺,吹了吹,送到圆姐嘴边:“纽伦,乖,张嘴,这是从山西来的沁州黄小米,最是温补气血,你多少用几口,听话。”
圆姐趁着阵痛间歇的片刻,费力地张开嘴,勉强咽了几口温热的米粥。然而下一波更剧烈的宫缩很快袭来,她疼得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忍不住呻吟出声。
瓜尔佳氏心急如焚,回头厉声喝问:“接生嬷嬷怎么还没来!就算是爬也该爬到了!”
就听得外间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秋菊气喘吁吁却响亮的声音:
“来了来了!接生嬷嬷来了!”
只见秋菊一手一个,几乎是拖着两个跑得脸色发白、气喘如牛的接生嬷嬷冲了进来,她自己也是满头大汗,发髻都散了:“福晋!主子!我先揪了两个跑得最快的来!还有两个在后头跟着呢,马上就到!”
被拖来的那两个嬷嬷年纪也不小了,这一路被秋菊生拉硬拽,跑得差点背过气去,此刻扶着门框,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拼命喘气。
瓜尔佳氏此刻也顾不得计较这些礼仪姿态了,连忙道:“快!快别歇了!快去给主子瞧瞧!秋菊,你立了大功!现在立刻带人去烧热水!要源源不断的热水!再多备些干净的白布,剪刀、参片也要!快!”
产房内更加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