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内水汽氤氲,参汤的苦涩气味混着血腥味在产房弥漫。几个稳婆的鬓发都被汗水浸透,正围着床榻忙作一团。马佳氏的呻吟声时高时低,夹杂着稳婆们急促的指导声:“娘娘再使把劲儿!”
太皇太后端坐在外间,手中的佛珠转了三圈有余,仍不见喜讯。她抬眸看了眼窗外渐暗的天色,终于开口:“翠玉。”
马佳氏身边的大宫女慌忙从内室赶出来,跪行至太皇太后跟前,额头几乎贴地:“奴婢在。”
“你家主子现下如何?”太皇太后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让满屋宫人都屏住了呼吸。
翠玉的嗓音带着哭腔:“回老祖宗的话,主子方才强灌下一碗老参汤,现下总算有了些力气。只是...只是接生嬷嬷说小主子胎位不正,说是要帮着按摩,把胎位转过来。”
太后将手炉往怀里拢了拢:“不是说晌午就开始发作了吗?这都酉时三刻了,怎么还没个动静?”
太皇太后轻笑一声,眼角浮现出细密的纹路:“其其格啊,这生孩子就像熬鹰,急不得的!马佳氏这孩子性子倔,怕是要多磨他娘亲几个时辰。”
“臣妾今儿才算明白,为何太医院那些老头子,宁可研究方子也不愿来接生了。”
太后忽然起身,“臣妾今日方知,为何古语云‘妇人产育,如过鬼门’,这罪...当真不是人受的。”
太皇太后闻言失笑,手中的佛珠轻轻一晃:“白得了玄烨这么个好儿子,还不够你偷着乐的?”
太后立即展颜,眉宇间尽是骄傲:“那是自然!我儿可是天底下最出色的!”
殿内烛影摇红,圆姐与桑宁屏息静气地跪坐在角落,连衣料摩擦声都刻意放轻。忽听得外间一阵窸窣声响,像是下跪时衣料摩擦是声音,伴着太监尖细的唱喏:“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珠帘轻响间,玄烨携着芳仪踏进内殿。天子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明黄龙纹常服在宫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孙儿给皇玛嬷请安、皇额娘吉祥。”玄烨行了个标准的打千儿礼,芳仪紧随其后福身:“臣妾请太皇太后安,请皇太后安。”
太皇太后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快起来,外头风雪大,皇帝怎么也不加件大氅?”说着示意苏麻喇姑去取手炉。
太后已亲自执起芳仪的手,触到那冰凉的指尖不由蹙眉:“皇后这手怎么凉得像玉似的?”边说边将自己怀中的鎏金手炉塞过去。
芳仪双颊微红,眼波流转间尽是娇羞:“皇额娘疼惜,臣妾心里暖着呢。”
玄烨目光扫过角落,见圆姐二人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温声道:“都平身吧。难为你二人来得这样早。”
芳仪这才注意到她们,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本宫方才竟没瞧见,李妹妹和钮祜禄妹妹这般懂事,倒显得本宫疏忽了。”
太皇太后捻着佛珠笑道:“皇后统御六宫有方,嫔妃们自然知礼。”
芳仪闻言忙起身,双手交叠齐眉,盈盈下拜:“皇玛嬷如此抬爱,臣妾实在惶恐。这都是托皇上洪福,太皇太后、皇太后教导有方。”
玄烨朗声大笑,明黄龙袍的广袖随抬手动作舒展开来,虚扶皇后说道:“得此贤后,朕复何求!”笑声未落,檐下鎏金风铃叮咚作响,却盖不过产房内稳婆急促的呼喊。
“里头情形如何了?”玄烨剑眉微蹙,目光转向产房方向。
梁九功立即躬身应是,快步走到门前,压低声音对守门宫女道:“叫个接生嬷嬷出来,回皇上话。”
不多时,一个年约五旬的稳婆匆忙而出。许是仓促间净手面圣,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还泛着被热水烫过的红晕,衣袖上沾着未干的水渍。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叩见主子们。”
“马佳氏如何了?”玄烨沉声问道。
“回皇上话,娘娘胎位已正,只是小主子不肯往下走,怕是要费些功夫。”
太后闻言蹙眉:“这都好几个时辰了,前头生承瑞时也没这么久。”
玄烨略一沉吟:“既是费些功夫,那皇玛嬷和皇额娘不如先回宫歇息,莫要在这干等着。”
芳仪立即接话:“臣妾在这守着就是了,眼看到了晚膳时辰,皇额娘快陪着皇玛嬷用些吃食去。”
玄烨摆摆手:“无妨,”转头对魏珠道:“魏珠,你去把张院首叫来守着便是。”
而后问芳仪:“天气寒凉,皇后陪朕去皇玛嬷宫里用膳可好?”
芳仪微微一怔:“那这里...”
“有太医守着,马佳氏又不是第一胎了。”玄烨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而后玄烨转头和圆姐二人:“你二人也辛苦了,早些回去吧。”
圆姐和桑宁见是和自己讲话,蹭的站起身:“臣妾遵旨。”
太皇太后见状,不由笑出声来:“年轻孩子就是好啊!其其格我们走吧。”又对帝后道:“皇帝和皇后记得换件暖和衣裳再来。”
“恭送太皇太后、太后!”
“恭送皇上、皇后娘娘!”众人齐声行礼。
见众人散去,圆姐轻轻握住桑宁的手腕,温声道:“咱们也该回了。”
桑宁却不肯挪步,凑到她耳畔轻语:“姐姐,那金锭子...”
“嘘”
她抬眸扫过廊下侍立的宫女:“西六宫处处都是耳朵。纸上写的我都记下了,有什么话回宫再说。”
说罢松开手,若无其事地抚了抚鬓边略松的珠花,转身对春溪展颜一笑:“我们便先回去了,若有什么要紧事,尽管来永和宫寻。”
春溪慌忙福身:“奴婢谨记主子恩德。待我们主子平安生产后,定当禀明今日之事。”
圆姐微微颔首,牵着桑宁的手缓步离去。转过影壁时,二人唇角那抹笑意倏然隐去,对视一眼,快步回永和宫去。暮色中,她们的背影渐渐被飘落的雪花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