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舒被唐嬷嬷搀扶着离去时,仍不甘心地回头剜了一眼。待那抹胭脂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圆姐才松开紧攥着桑宁的手,低声道:“走。”
桑宁一怔:“去哪儿?”
圆姐眸色沉沉,指尖在她掌心里又写了一个字--“跪”。
晨雾未散,两人绕过钟粹宫正殿,专挑僻静小路疾行。桑宁脸上的伤仍火辣辣地疼,可圆姐的脚步却半分不停。直至远远望见皇后所居的坤宁宫朱门,圆姐才骤然止步,从袖中取出那盒玉容膏,指尖蘸了,轻轻点在桑宁伤口上。
“记住,”她声音极轻,却字字如冰,“待会儿无论谁问,你只说三句话--‘臣妾知错、‘求娘娘开恩、‘再不敢了。”
桑宁尚未反应过来,圆姐已拽着她直直跪在了宫门前的青石板上。晨露未干,寒意立刻渗入膝盖,针扎似的疼。
景仁宫的守门太监远远瞧见,忙不迭地小跑过来:“两位格格这是……?”
圆姐伏身叩首,鬓边银钗碰在石上,“叮”的一声清响:“臣妾惊扰凤驾,特来请罪。”
桑宁学着她的样子俯身,额头抵在冰冷的石面上时,忽然明白了姐姐的用意。
佟佳舒舒敢在晨光熹微时动手,无非是算准了无人见证。可若她们此刻带着伤跪在皇后宫前,满宫的耳目就都会知道,钟粹宫的两位格格,天不亮就“请罪”来了。
日头渐高,宫道上的脚步声越来越多。桑宁能感觉到无数道视线落在自己背上,像一把把无形的刀。
而远处,坤宁宫的雕花殿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鎏金门槛后踏出一双绣着五色云纹的宫鞋。桑宁垂首盯着那鞋尖上颤巍巍的珠子,耳畔传来衣料摩挲的窸窣声,是皇后身边掌事姑姑霜月的绛紫色裙。
“哟,这不是钟粹宫的两位格格么?”霜月姑姑的声音像浸了蜜的刀子,“大清早的,怎么跪在这儿?”
圆姐的额头仍贴着地面,声音闷在青石板上:“臣妾惊扰凤驾,特来请罪。”话音未落,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单薄的月白衫子随着喘息簌簌发抖,露出一截后颈。当时她就被舒舒护甲划破了,只是没有声张,现下红痕赫然还在。
霜月姑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桑宁适时抬起头,左颊两道紫红的伤口正巧落在晨光里。她看见霜月的瞳孔微微一缩。
“等着。”绛紫裙摆倏然远去。
桑宁的膝盖已经失去知觉。宫道两侧渐渐聚起窃窃私语的人影,她听见有宫女倒抽冷气:“天爷,那脸......”话音被身旁人急急掐断。
忽听得环佩叮当,八角琉璃屏风后转出明黄衣裳。皇后竟亲自出来了。桑宁慌忙伏低,视线里却突然出现一只戴着鎏金翡翠护甲的手,和舒舒一模一样的款式,只是更陈旧些。
“抬头。”
鎏金护甲不由分说地挑起桑宁的下巴,她猝不及防对上一双不怒自威的凤眸。皇后指尖的翡翠轻轻刮过她溃烂的伤口,带起一阵刺痛:“这伤口倒是不浅。”
圆姐猛地一颤。
皇后的目光如刀锋般转向圆姐,鎏金护甲突然撩开她刻意垂落的鬓发:“李格格倒是连破皮都不曾。”
“都起来吧。”皇后转身时,九凤金钗上的东珠轻轻摇晃,“进来说话。”
二人来得匆忙,贴身侍女都未带,只能由着坤宁宫的宫女上前搀扶。
桑宁的膝盖早已跪得麻木,起身时一个踉跄,险些碰倒身旁的二等丫鬟。圆姐想要伸手搀扶,却被宫女不动声色地隔开。两人就这样被分别搀着,迈过了那道朱漆描金的门槛。
殿内沉水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桑宁余光瞥见多宝阁上摆着个青花釉里红的花盆,里面一株茶花开得正艳。
皇后在紫檀木雕凤纹宝座上落座,指尖轻叩扶手:“说吧,这大清早的,闹的是哪一出?”
桑宁刚要开口,圆姐却抢先一步跪下:“回娘娘的话,是臣妾教导无方,让桑宁妹妹冲撞了佟格格。”
皇后凤目微眯,鎏金护甲在桑宁脸上轻轻一刮:“冲撞?本宫看这伤,倒像是要取人性命。”
她突然转向身旁的霜月:“去把舒舒叫来,就说本宫新得了上好的碧螺春,请她来品鉴。”
桑宁心头一跳,只见圆姐的指尖悄悄掐进了掌心。
殿内更漏滴答,不过半盏茶功夫,外头就传来舒舒娇俏的声音:“娘娘万福金安!”她掀帘进来时,脸上的胭脂比晨间更艳了几分,却在看见跪着的两人时骤然变色。
“舒舒啊,”皇后端起茶盏,氤氲热气模糊了她的表情,“你来看看,这两位格格脸上的伤,可眼熟?”
舒舒的金镶翡翠护甲猛地掐进掌心:“娘娘明鉴,臣妾...”
“本宫记得,”皇后突然打断她,“皇上前日里刚赏了你一套新打的护甲?”她放下茶盏,瓷器相碰的脆响让舒舒浑身一颤,“取来给本宫瞧瞧。”
当那对泛着蓝光的护甲呈上来时,皇后的目光在三人之间缓缓扫过。桑宁突然发现,皇后腕间也戴着一只白玉镯子,与自己的那只竟有七八分相似。
“这宫里的事,本宫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皇后将护甲掷在舒舒脚边,“只是有些戏,本宫愿意看你们继续演下去。”
殿外突然传来太监尖利的通传:“皇上驾到--”
多宝阁上的“十八学士”在穿堂风中轻轻摇曳,一片花瓣无声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