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初一,皇上需得在坤宁宫陪伴皇后,梁公公没在踏足钟粹宫。
桑宁倚着雕花窗棂,看梁九功的绛色袍角在月华门一闪,终究没往钟粹宫方向来。
“左右都是歇着。”桑宁揪着帕子上的流苏,浑不在意地哼着小调。圆姐却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将唇脂又抿淡三分。
桑宁与她不同,李家二房两个堂姐都订了亲,能送进宫只有她,一时半会承宠不得也是无碍的。
但是钮钴禄家情况却是复杂,本家还有两个庶女,大的都比自己还大一岁。若是桑宁没办法给家里助力,怕是遏必隆要送二女儿入宫。
一连七日,敬事房的绿头牌翻来覆去,独独跳过她们二人的。
佟佳舒舒又去伴驾两次,第二次伴驾回来时,特意绕到西厢廊下嘲讽她二人“入不得皇上的眼。”
内务府的奴才也最会看人下菜碟,送来的冰例越来越少。
钟粹宫内的奴才不敢面上偷奸耍滑,却是私底下克扣了不少东西吃食。
桑宁屋内的吃食一日不如一日,青瓷碗里的白玉豆腐颤巍巍晃着,映出桑宁铁青的脸。这已是第三日相同的菜色,连豆腐边角都切得歪歪扭扭。
“又是这些,我倒是要问问她们私下里也是吃这些吗?”说完霍然起身,裙摆带翻了茶盏,就要冲出去问个明白。
[贴身大丫鬟]绯云急忙拦住,却见主子绣鞋上溅了茶渍,像极了那日内务府送来的陈茶沫子。
“格格我们先去纽伦格格那看看吧。”
桑宁一想倒也是,自己总是由着性子冲动做事,不如到姐姐那取取经。
端着那盘豆腐到了圆姐房内,本想告状的桑宁,看着桌上仅有的素菜皱眉。圆姐房里的菜色更寒酸,一碟腌黄瓜薄如蝉翼,清汤里飘着两片蔫黄的菜叶。这菜色还不如她吃的。
桑宁的银筷“当”地敲在碗沿,震得豆腐颤巍巍裂开:“姐姐就吃这个?”
“姐姐你看这些奴才,给我们吃的都是些什么?”
窗棂外忽传来嬉笑声。圆姐用帕子掩住桑宁的唇,轻声道:“你听--”却是小太监们在分食本该进上的蜜饯,油纸包窸窣作响。
桑宁气的就要冲出去好生骂他们一顿,圆姐抢先安抚道:“桑宁莫急,这宫中统共十三位主子娘娘,眼下只有你我二人未承恩露,下面的人狗眼看人低也是正常。”
“那这吃的也太差了,还不如家里!”
“暑热吃些清淡的也好!”
桑宁撇嘴“我可吃不下,我要写信给阿玛,让他给皇上上封折子,说说这宫中奴才狗眼看人低,对我等如此怠慢。”
“上折子那可是大事,万一皇上说你阿玛领着一等公的俸禄,不专心为朝廷分忧,却只关心自家女儿在宫中的琐事,怪罪下来,岂不是害了你阿玛?”
桑宁眉头锁的像个死疙瘩:“那可怎么办,这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圆姐往桑宁耳边凑了凑:“想家了,就给家里去封信,多讲讲这宫里的趣事儿。但是不能写在这宫中受了委屈,只能报喜不能报忧。然后信上明言想念父母,想来你额娘见信会想法子求见太皇太后的。”
桑宁眼睛一亮,瞬间又暗了下去“可是眼下怎么办,这东西我吃腻了!”
“傻妹妹,咱们不缺的就是银子,使了银子总有人愿意帮我们办事。无非就是十天半月罢了!“
桑宁无奈叹叹气,也只好点头。
外头传来悠长的唱名声,是御膳房在给东配殿送冰碗。绯云悄悄往门外塞了个荷包,那送膳的小太监脚步骤然轻快了许多。
半月过去,七月十六早膳吃罢,秋菊从浣衣局取回衣裳,听闻今日乌林珠向太皇太后递了牌子进宫问安。秋菊抱着浣洗好的衣裳疾步闯入,裙角带起一阵风,惊得妆台上的茉莉花瓣簌簌落下。
“主子!”秋菊气都没喘匀,胸口剧烈起伏着,“乌林珠福晋入宫了!”
圆姐手中的簪子猛地一颤,差点掉落,心中一惊,忙问:“桑宁可知晓了?”
“奴婢听了消息就来告诉主子了,桑宁格格还未知晓呢!”
她倏然起身:“走,冬梅你且看家,秋菊你去叫上春桃,随我去桑宁那儿!”话音未落,已带着两个丫鬟风风火火穿过回廊,惊得檐下麻雀扑棱着翅膀叫嚷。
圆姐鲜少的沉不住气,风风火火的来到桑宁房内。此时的桑宁还赖在拔步床上不肯起,绯云在一旁拿着温热帕子为她擦脸醒神。
见圆姐进来,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姐姐晨安...”
“还睡”圆姐快步上前,指尖戳了戳她光洁的额头,“你猜谁来了?”
桑宁眨着惺忪的睡眼:“姐姐这不是你来了嘛!总不会皇上...”
“是你额娘进宫了!”
桑宁眼底瞬间涌上一层水光,她“蹭”的一声,赤着脚就跳下了床,雪白的足尖踩在冰冷的青砖上也不觉得凉。
绯云慌忙去抓绣鞋:“主子仔细着凉!”
少女的眼睛亮得惊人:“快!琥珀去取那件新制的水红色绣蝶裳!”
“水珠把太后赏的翡翠头面找出来!”
桑宁连珠炮似的吩咐着,绯云趁机给她穿上外衣。桑宁似是忽然想到什么,转身拉住圆姐的手,“姐姐,你说太皇太后会让我见额娘吗?”
圆姐笑着替她拢了拢散乱的鬓发:“瞧你这模样,倒像小时候等着分糖糕似的。”
而后转头对半夏道:“半夏你去小厨房,就说格格今日要招待贵客,多使些银子,让他们把看家的本事都使出来。”又顿了顿“若是来不了,我们自己吃也好”
桑宁忽然安静下来,望着铜镜里自己发亮的眼睛,轻声道:“我有一月没见额娘了,等下若是太皇太后传召,绯云和水珠陪我同去,水珠应是能见到刘嬷嬷的。”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名声:“慈宁宫传钮钴禄格格和李格格觐见--”
圆姐显然没料到,竟会叫她同去。还未回神,桑宁已拽着她的袖角冲出内室。
“多谢公公,可否容我等换身衣裳,以免碍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眼?”圆姐笑容和煦,挑不出毛病。
春桃适时递上沉甸甸的荷包,那太监指尖一捻,笑的见眉不见眼:“格格快些,咱家且在这等您一盏茶时间。”
“多谢公公,还请公公前厅一坐。”
“秋菊,去给公公沏盏好茶。”
秋菊捧来仅存不多的雨前龙井,青瓷盖碗上袅袅热气模糊了太监探究的目光。不过半盏茶功夫,两位格格已焕然一新。
桑宁着水红色绣蝶裳,裙摆金线在晨光中流转如波;圆姐则换上天青色缠枝纹褂子,领口一枚白玉压襟,素净中透着矜贵。
“走吧。”圆姐轻捏桑宁微颤的手指,低声道:“记住,多看多听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