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别墅的宴会厅内，水晶吊灯将暖黄色的光芒洒满每个角落，映照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反射出奢华的光晕。长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银质餐具整齐排列，侍者们悄无声息地穿梭其间，为宾客斟满名贵的红酒。
秦渊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几乎隐没在阴影里。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衬衫，与周围西装革履的宾客格格不入。三年了，每次参加这种家族聚会，他都像是误入鹤群的鸡，浑身不自在。
“哟，这不是我们苏家的好女婿吗？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秦渊不用抬头也知道，是他的连襟王鹏。王鹏是苏清雨堂姐苏倩的丈夫，经营着一家小有规模的建材公司，在苏家这群旁系亲属中算是混得不错的。
秦渊抬起头，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姐夫。”
王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里晃着红酒杯，嘴角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听说你最近在找工作？怎么样，有眉目了吗？要不要来我公司当个保安？虽然工资不高，但总比在家吃软饭强。”
周围几个亲戚发出低低的窃笑声。秦渊握紧了藏在桌下的拳头，指节微微发白，但很快又松开了。
“谢谢姐夫好意，我再看看。”
“看看？你都看了三年了！”王鹏声音提高了几分，引得更多目光投向这个角落，“不是我说你，秦渊，一个大男人，整天窝在家里靠老婆养着，你好意思吗？”
这时，岳母张蕙兰端着盘子走了过来。她今天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旗袍，脖子上戴着珍珠项链，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然而她看向秦渊的眼神，却冰冷得如同腊月的寒风。
“王鹏说得对，秦渊，你看看苏家这些女婿，哪个不是事业有成？就你，连份正经工作都没有，整天就知道在家洗衣做饭，我们苏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秦渊低着头，沉默地承受着这些刺耳的话语。这三年来，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若不是为了报复苏清雨的救命之恩，他何须在此忍受这等屈辱？
三年前，他重伤濒死，是苏清雨在雨夜中发现了他，将他送往医院，甚至不顾家族反对，与他这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结了婚。虽然他失去了大部分记忆和力量，但骨子里的傲气与尊严仍在。每当他想要爆发时，看到苏清雨那双带着恳求的眼睛，他就硬生生将怒火咽了回去。
“妈，您别这么说秦渊。”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秦渊感觉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他抬起头，对上了苏清雨复杂的目光。今天的她穿着一袭淡紫色长裙，衬得肌肤如雪，精致的五官在灯光下更显冷艳。只是那双本该明亮的眼眸，此刻却盛满了疲惫与无奈。
“清雨，你还护着他！”张蕙兰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女儿一眼，“要不是你当初执意要嫁给他，我们现在何至于在家族里抬不起头来？”
苏清雨轻轻叹了口气，在秦渊身边的空位坐下：“今天是大伯的生日，别说这些了。”
王鹏却不依不饶：“清雨，不是姐夫多嘴，你看看周家大少周坤，人家年轻有为，周氏集团未来的接班人，对你又一往情深，你怎么就偏偏选了个...”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轻蔑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秦渊感到苏清雨搭在他肩上的手微微收紧。他知道周坤一直在追求苏清雨，即使在她结婚后也没有放弃。而苏家大部分人，都巴不得苏清雨赶紧跟他离婚，投入周坤的怀抱。
“我的婚姻，不劳姐夫操心。”苏清雨语气冷了几分。
张蕙兰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将火力再次对准秦渊：“今天大伯生日，你准备了什么礼物？别又是什么地摊货，拿出来丢人现眼！”
秦渊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默默放在桌上。这是他花了整整三个月兼职送外卖攒钱买下的玉石印章，虽然不算名贵，但也是他的一片心意。
王鹏一把抓过盒子，打开一看，顿时嗤笑出声：“我就知道！这么小一块破石头，刻的还是最便宜的机器工，你好意思拿得出手？”
他将盒子递给张蕙兰，张蕙兰瞥了一眼，脸色更加难看：“秦渊，你是不是存心要让我们二房在全家面前出丑？你看看王鹏送的是什么？限量版的劳力士！你再看看你自己！”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那些目光如同针一般扎在秦渊身上。他垂着眼帘，盯着自己磨损的袖口，一言不发。
苏清雨伸手拿回礼物，轻轻合上盖子，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礼轻情意重，秦渊为了这份礼物准备了很久。我认为这份心意比任何昂贵的礼物都珍贵。”
秦渊心头一颤，转头看向身边的妻子。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紧绷，明明承受着不亚于他的压力，却依然选择站在他这一边。这一刻，他感觉所有的屈辱都值得了。
“情意重？”张蕙兰冷笑一声，“在这个家里，没钱就没地位！光有情意顶什么用？能当饭吃吗？能让你爸在公司里站稳脚跟吗？”
就在这时，宴会厅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侍者高声通报：“周氏集团周坤少爷到——”
整个宴会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入口。只见一个穿着意大利定制西装的年轻男子迈步而入，他梳着油亮的背头，手腕上戴着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嘴角挂着自信满满的笑容。
周坤的出现，像是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在苏家亲友间激起层层涟漪。方才还围在张蕙兰和王鹏身边的几个亲戚，立刻换了副面孔，满脸堆笑地朝周坤迎了上去。
“周少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苏清雨的大伯苏国富快步上前，紧紧握住周坤的手，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菊花。
周坤随意地与他握了握手，目光却越过众人，直直落在苏清雨身上：“苏伯父客气了，听说今天是您的寿辰，我特意备了份薄礼，聊表心意。”
他身后的助理应声上前，将一个精致的礼盒双手奉上。周坤亲自打开盒盖，里面赫然是一尊通体翠绿的玉佛，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是...玻璃种帝王绿？”人群中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周少真是大手笔啊！这尊玉佛少说也得七八百万吧？”
周坤得意地笑了笑，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苏清雨：“区区小礼，不成敬意。比起清雨的价值，这根本不算什么。”
这话一出，宴会厅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众人的目光在周坤、苏清雨和秦渊之间来回穿梭，有的幸灾乐祸，有的面露同情，更多的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张蕙兰脸上笑开了花，快步走到周坤身边，亲热地拉住他的手臂：“小坤啊，你来就来，带这么贵重的礼物干什么？快，这边请，专门给你留了位置。”
她故意将周坤引到苏清雨旁边的座位，完全无视了秦渊的存在。王鹏也赶紧起身让座，那殷勤的态度与刚才对待秦渊的傲慢判若两人。
苏清雨蹙起眉头，刚要开口，秦渊却在桌下轻轻按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这样的场面，他们经历得太多了，争执只会让局面更加难堪。
周坤理所当然地在苏清雨身旁坐下，身体微微向她倾斜，语气亲昵：“清雨，几天不见，你更漂亮了。那条星空裙很适合你，我就知道你穿上一定好看。”
苏清雨身体一僵，下意识地看了秦渊一眼，这才对周坤客气而疏离地说：“谢谢周先生的夸奖，不过我不记得收过什么星空裙。”
“哦，我让助理直接送到你办公室了，想必你还没看到。”周坤说得云淡风轻，仿佛送出一条价值数万的裙子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周围响起一片羡慕的惊叹声。张蕙兰更是喜形于色，故意提高音量：“小坤就是体贴！不像有些人，结婚三年，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给老婆买过！”
秦渊低着头，专注地盯着面前的餐盘，仿佛那白瓷上的花纹有多么吸引人。只有苏清雨能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在微微发抖，那掌心传来的温度烫得惊人。
宴会正式开始，侍者开始上菜。周坤俨然成了全场的焦点，不断有人前来敬酒寒暄，而他总是三言两语就将话题引到苏清雨身上。
“清雨现在负责的城东项目，我看了规划书，很有前景。不过嘛...”周坤晃着红酒杯，故意拉长语调，“以苏氏目前的实力，独自承担这么大的项目，恐怕有些吃力。”
苏清雨抬起头，眼神锐利了几分：“周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别误会，我是好意。”周坤笑着凑近一些，声音却大得足够让周围人都听见，“我们周氏集团对这个项目也很感兴趣，如果苏氏愿意合作，我可以保证，利润至少能增加三成。”
餐桌上一片哗然。城东项目是苏氏集团今年最重要的项目，也是苏清雨费尽心血才争取到的，如果能与周氏合作，无疑会大大提升成功的几率。
苏国富激动得差点打翻酒杯：“周少此话当真？周氏真的愿意与我们合作？”
“当然，”周坤自信地点头，目光却紧锁苏清雨，“不过，我有个条件——这个项目必须由清雨全权负责，我只与她对接。”
这话中的暗示再明显不过，席间顿时响起一片暧昧的低笑。张蕙兰更是迫不及待地替女儿答应：“没问题！绝对没问题！清雨一定会把项目做好的，对吧清雨？”
苏清雨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她何尝不知道周坤的用意，所谓的合作不过是他接近自己的借口。
“妈，这件事我需要考虑，也要经过董事会讨论。”她试图婉拒。
“考虑什么？”张蕙兰急了，“这么好的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周少这是看得起你，你别不知好歹！”
周坤摆摆手，做出一副大度的样子：“伯母别急，让清雨好好考虑。我相信，”他意味深长地瞥了秦渊一眼，“她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一直沉默的秦渊忽然抬起头，目光与周坤在空中相遇。那一瞬间，周坤竟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仿佛被什么危险的野兽盯上。但当他定睛看去，秦渊又恢复了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刚才的一切仿佛是自己的错觉。
“看什么看？”王鹏注意到这一幕，故意提高声音嘲讽，“秦渊，周少在谈正事，你一个吃软饭的听得懂吗？”
几个年轻人哄笑起来。苏清雨脸色煞白，猛地站起身：“我有点不舒服，先失陪了。”
她拉起秦渊，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快步离开宴会厅。身后传来张蕙兰气急败坏的呼喊和周坤志在必得的低笑。
走出别墅大门，夜晚的凉风扑面而来。苏清雨松开秦渊的手，独自向前走了几步，背对着他站在路灯下。昏黄的灯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
“对不起。”秦渊轻声说。这是他今晚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苏清雨转过身，眼中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失望，有疲惫，还有一丝秦渊看不懂的心疼：“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他们那么说你，你为什么不反驳？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每天打几份工，就为了给我买生日礼物？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上个月爸爸公司出事，是你...”
“不重要。”秦渊打断她，目光平静，“这些都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苏清雨的声音带着哽咽，“秦渊，我们已经结婚三年了，可我总觉得，我一点都不了解你。有时候我看着你的眼睛，感觉你在看一个很远的地方，好像...好像你本不属于这里。”
秦渊的心猛地一颤。不属于这里？是啊，他本该在枪林弹雨中穿梭，在国境线上守护，而不是在这个繁华都市里做一个任人嘲笑的赘婿。
可是那段记忆是如此模糊，只有些零碎的片段时常在梦中闪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战友声嘶力竭的呼喊，还有那双在背后盯着他的、充满背叛的眼睛...
“我属于你身边。”秦渊最终只是轻轻地说出这句话。
苏清雨望着他，良久，轻轻叹了口气：“走吧，回家了。”
她转身走向停车场，秦渊跟在她身后。就在这一刹那，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一辆黑色轿车猛地停在苏清雨面前。车上跳下几个彪形大汉，直冲苏清雨而来。
“你们干什么？”苏清雨惊恐地后退。
秦渊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前，将苏清雨护在身后。为首的那个大汉一拳挥来，带着凌厉的风声。若是从前的秦渊，这种角色连近他身都做不到，但现在...
“砰！”一拳重重砸在他的腹部，秦渊闷哼一声，弯下腰去。
“秦渊！”苏清雨惊叫。
那几个大汉显然没打算恋战，一把推开秦渊，抓住苏清雨的手臂就往车里拽。
“放开她！”秦渊挣扎着起身，眼中第一次燃起愤怒的火焰。就在他要冲上去时，一把冰冷的手枪抵在了他的额头。
“废物，识相点就滚远些。”持枪的汉子冷笑道，“周少请苏小姐叙叙旧，轮得到你插手？”
周坤？秦渊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体内的某种东西似乎在蠢蠢欲动，那是一股被封印已久的力量，此刻正试图冲破束缚。
但最终，他还是强迫自己放松了拳头。现在不是时候，他体内的毒尚未清除，强行运功只会导致经脉尽断。而且，他不能拿清雨的安危冒险。
“告诉周坤，”秦渊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如果他敢伤害清雨一根头发，我会让整个周家陪葬。”
持枪的汉子愣了一下，随即嗤笑：“就凭你？一个吃软饭的废物？”
车上，苏清雨被强行塞进后座。在她绝望的目光中，轿车扬长而去，只留下秦渊独自站在空旷的路边。
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睛此刻完全睁开，在夜色中闪烁着骇人的光芒。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那若隐若现的龙形纹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三年了，是时候让那些人想起，什么叫恐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