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亲王府的厢房里,血腥味混着一股焦糊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青隼躺在硬板床上,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却泛着诡异的青黑。他裸露的胳膊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痕——不是刀剑划的,也不是毒药浸的,倒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烧过,皮肉焦黑卷曲,边缘却凝着层亮晶晶的硬壳,像被高温瞬间烤化的琉璃。
“爷,这伤……实在蹊跷。”王府郎中满头大汗地直起身,手里的银针还滴着血,“既不是刀伤,也不是毒伤,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撕开的。”
胤禛的目光像冰锥,死死盯着那些伤痕。青隼是他手下最得力的暗卫,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如今却像条破布娃娃似的躺在这儿,连哼都哼不出声。
“废物!”他猛地一脚踹翻旁边的药箱,瓷瓶摔得粉碎,药末混着血水,在地上晕开一片诡异的红,“连个孩子都对付不了,留你何用!”
苏培盛吓得跪在地上,头埋得极低:“爷息怒!青隼许是轻敌了……”
“轻敌?”胤禛冷笑,声音里淬着冰,“他跟了本王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会轻敌?”他俯身凑近青隼,眼神锐利如鹰,“说!到底是什么伤了你?”
青隼艰难地睁开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嘴角溢出的血沫里,竟带着丝焦糊味:“是……是股气……看不见的气……像堵墙……撞上去……就……”
话没说完,他头一歪,彻底晕了过去,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胤禛直起身,背对着烛光,脸上的阴影深不见底。看不见的气?像堵墙?这说的是妖法,还是……那口井的力量?
一个念头在他心头炸开:这不是普通的灵泉,是活的,有脾气,会护着那丫头!
永和宫的窗台上,新换的茉莉开得正旺,香气清冽。
德妃正用银簪挑着茶沫,心腹嬷嬷脚步匆匆地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哐当”一声,银簪掉进茶盏,溅起的茶水打湿了她的袖口。
“你说什么?”德妃猛地转过身,平日里温和的眼神此刻像淬了毒的匕首,“青隼重伤?富察府昨夜有异动?”
“是,”嬷嬷的声音压得极低,“听说青隼浑身是伤,像是被什么东西烧过,郎中都束手无策。富察府那边,小格格深夜跑到东厢房,守了小少爷半宿,脸色白得吓人。”
德妃的手指紧紧攥着帕子,帕角被绞得变了形。她想起胤禛那双总是藏着算计的眼睛,想起明玉那双清澈却藏着事的眸子,瞬间明白了七八分——老四定是动了歪心思,想对明轩下手,结果被那丫头护着的“东西”伤了!
“好个胤禛!”她气得胸口发闷,声音都抖了,“本宫放在心尖上的孩子,他也敢动!”
“娘娘息怒,”嬷嬷连忙扶住她,“现在怎么办?”
德妃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怒火渐渐沉淀,变成一种冰冷的坚定:“传本宫的懿旨,让富察夫人带着明玉和明轩即刻入宫!就说……本宫想他们了,让他们来陪本宫说说话。”她顿了顿,补充道,“宣刘太医过来,就说本宫要给两个孩子请平安脉。”
这道懿旨,是护身符,也是警告。
富察府的马车在宫道上疾驰,车轮碾过金砖地的声响,像敲在瓜尔佳氏的心上。
她紧紧攥着明玉的手,女儿的小手冰凉,掌心却全是汗。昨夜女儿疯了似的冲进东厢房,死死抱着明轩不放,小脸白得像纸,嘴里反复念叨着“泉”,她追问了半宿,什么也问不出来。
“娘,”明玉忽然抬起头,墨玉般的眼睛里映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宫墙,“不怕。”
瓜尔佳氏的心莫名一安。她看着女儿沉静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孩子虽然小,却比谁都有主意,像株扎根石缝的兰草,看着柔弱,却有股韧劲儿。
永和宫的暖阁里,德妃正对着一盆兰花出神。
“娘娘,富察夫人来了。”
德妃转过身,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明玉身上。那孩子穿着件水绿色的小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只是眼底的青黑没遮住,像只受惊的小鹿。
“快过来。”她招手时,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
明玉走到她面前,福了福身,小嘴里吐出两个字:“请安。”声音还有点发颤。
德妃的目光掠过她,落在后面的明轩身上。那孩子显然还没睡醒,揉着眼睛,小脸上满是懵懂,看到德妃,才想起规矩,奶声奶气地问了安。
“刘太医,”德妃看向侍立一旁的太医,“给两个孩子请个脉。”
刘太医先给明轩诊脉,手指搭在那胖乎乎的手腕上,脸上露出笑意:“小少爷脉象平稳,气血充盈,是个康健的。”
轮到明玉时,他的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指尖下的脉搏细弱,却透着股奇怪的韧性,像深潭底下的暗流,看着平静,底下却藏着股汹涌的力量。
“怎么样?”德妃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刘太医松开手,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小格格……脉象初看有些弱,像是受了惊。可细究下去,根基却稳得很,透着股……说不出的生机,比同龄的孩子都旺。”
德妃的心放下了大半。她挥退众人,只留下瓜尔佳氏和两个孩子,才柔声问:“玉儿,昨夜是不是吓坏了?”
明玉抬起头,墨玉般的眼睛里映着德妃的脸。她沉默了片刻,忽然伸出小手,指着窗外的方向,小嘴里吐出一个清晰的字:“泉。”
德妃的心头猛地一跳!
泉!她果然是在护着那口井!老四的猜测没错,那口井确实不一般!可这孩子……竟肯对她说这个字?
她看着明玉清澈的眼睛,忽然明白了——这孩子是在求救,也是在信任。
德妃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明玉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好孩子,老祖宗知道了。”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别怕,有老祖宗在,谁也动不了你和哥哥,谁也动不了……那口泉。”
这句话像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明玉紧绷的心弦。她看着德妃眼中的坚定,忽然伸出小手,紧紧抓住了德妃的衣袖,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属于孩童的依赖。
雍亲王府的书房里,胤禛正对着一幅地图发呆。
“爷,永和宫那边传来消息,”苏培盛的声音带着怯意,“德妃娘娘把富察家的两个孩子接进宫了,还宣了刘太医,说是要请平安脉。”
胤禛猛地转过身,眼中的光芒亮得吓人:“她知道了?”
“不像,”苏培盛摇摇头,“听说是娘娘想孩子了,特意接过去的。”
胤禛走到窗边,望着宫城的方向,手指在窗台上轻轻敲击着。德妃这时候接孩子入宫,太巧了,巧得像故意的。她是在护着那丫头,还是……想看看那口泉的底细?
“青隼怎么样了?”他忽然问。
“还……还那样,吊着口气。”
胤禛的眼神沉了沉。连青隼都伤成那样,可见那口泉的力量有多可怕。硬抢肯定不行,只能……智取。
他拿起桌上的玉瓶,里面还剩一滴灵露,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晕。这东西能让人精力充沛,甚至可能延年益寿,诱惑力大得能让人发疯。
“苏培盛,”胤禛的声音里带着种奇异的平静,“去查查,德妃最近是不是……身子不大爽利?”
苏培盛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应道:“奴才这就去查!”
书房里只剩下胤禛一人,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看着那滴灵露,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德妃若是身子不爽,送点“好东西”过去,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错。
而永和宫的暖阁里,德妃正给明玉剥着荔枝。
“甜吗?”她把晶莹的果肉递到明玉嘴边。
明玉点点头,小脸上沾着的汁水像抹了胭脂。她看着德妃温和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深宫虽然大,却有个地方能让她安心,像……像家里那口井,总能给她踏实的力量。
“老祖宗,”明玉忽然开口,小手抓住德妃的衣袖,“泉……好。”
德妃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笑了,眼中的温柔像化不开的蜜糖:“是,泉好,能养人。”她知道,这孩子是在跟她交底,也是在求助。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上,温暖得像幅画。可谁也不知道,这幅画的背后,正涌动着怎样的暗流。
胤禛的算计,德妃的守护,还有那口藏着秘密的井……都像缠绕的藤蔓,紧紧缠上了这个叫富察明玉的小女孩。而她手里紧紧攥着的,除了德妃的衣袖,还有那个关于“泉”的秘密,沉甸甸的,像块烫手的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