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亲王府的书房里,烛火已燃到了尽头。胤禛捏着那份车辙拓印,指腹的温度几乎要将宣纸熨透。一个尚在襁褓的女婴,身上藏着能涤荡心神的异香?这念头荒唐得像市井的说书,可车辙不会说谎,时间不会作假。
“爷,天快亮了。”苏培盛看着窗外泛起的鱼肚白,忍不住提醒。主子已经枯坐了一夜,眼下的乌青深得像化不开的墨。
胤禛没应声,目光落在窗棂上凝结的霜花上。那缕香气明明就在鼻尖萦绕,清冽得像雪山融水,怎么会和一个吃奶的娃娃扯上关系?他想起去年在潭柘寺闻到的那缕香,那时身边掠过几个穿花衣的丫鬟,其中一个梳着双丫髻的,背影瞧着不过十岁出头……难道真是自己记错了?
“去富察府的礼备好了?”他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
苏培盛赶紧回话:“备好了,是一斛新贡的长白山参,还有两匹云锦,都是体面东西。”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爷真要亲自去?”在他看来,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测,让堂堂阿哥屈尊去侍郎府,实在有些不值。
胤禛没回答,只是起身走到衣架旁,取下那件石青色的常服。他要亲自去看看,那个叫富察明玉的女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富察府的暖阁里,阳光正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织出细碎的光斑。明玉躺在摇篮里,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比前几日灵动了些。“小姐,你看这是什么?”乳母王氏拿着个拨浪鼓,在她眼前轻轻晃动。鼓面上画着只憨态可掬的小熊,摇起来发出咚咚的轻响。
明玉的眼珠微微转动,目光追着拨浪鼓晃了两下,又慢慢移开,重新落在帐顶的流苏上。虽依旧迟钝,却比前几日那副空茫模样好了太多。
瓜尔佳氏坐在一旁做针线,看着女儿的变化,嘴角噙着笑。这几日她用灵泉水(她只当是女儿爱喝的甜水)混在米汤里喂,明玉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好,连那缕清冽的香气都浓了些,闻着就让人安心。
“夫人,小少爷醒了。”奶娘抱着明轩进来,小家伙刚睡醒,揉着眼睛打哈欠,小脸上还带着点迷糊。
明轩一看见摇篮里的妹妹,眼睛立刻亮了。他从奶娘怀里挣下来,跌跌撞撞地跑到摇篮边,扶着栏杆站稳,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瓜尔佳氏笑着把他抱起来,放在膝头:“想妹妹了?”明轩点点头,小手还指着摇篮里的明玉,像是在说“妹妹今天乖不乖”。
午后的阳光暖得像棉花。明轩坐在铺着绒毯的地上,面前摆着碟刚做好的栗子糕,是他最爱的点心。他拿起一块塞进嘴里,香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小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吃了两块,他忽然停了下来,小脑袋转向摇篮里的妹妹。明玉正睁着眼睛,看着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的光斑,眼神里有了点模糊的好奇。
明轩低头看了看手里剩下的半块栗子糕,又抬头看了看妹妹。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手脚并用地爬到摇篮边,扶着栏杆站起来,努力把小胖手伸进栏杆缝里,把那块沾着口水的栗子糕往妹妹嘴边递。
“妹…吃…”他含混不清地说,小脸上满是认真。
“哎哟,我的小祖宗!”乳母王氏吓得赶紧跑过来,“小姐还小,吃不得这个!”
就在这时,摇篮里的明玉突然有了反应。
她的眼珠猛地转了转,目光精准地落在明轩手里的栗子糕上。那眼神不再空茫,反而像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似的,亮得惊人。她的小嘴微微张开,粉嫩的舌头还轻轻舔了舔嘴唇,喉咙里发出“咕”的一声,像是在吞咽口水。
“呀!小姐想吃呢!”王氏又惊又喜,把阻止的话咽了回去。
明轩看到妹妹的反应,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小手伸得更往前了些:“吃…好吃…”
瓜尔佳氏也放下针线走过来,看着女儿那副渴望的模样,心里又酸又软。她轻轻握住明轩的手:“妹妹还小,吃不了这个,娘给妹妹做别的好吃的,好不好?”
明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栗子糕收了回来,却没自己吃,而是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摇篮边,像是在说“给妹妹留着”。
明玉的目光一直追着那块栗子糕,直到被摇篮的栏杆挡住。她的小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像是有点不开心,嘴里还发出“呜呜”的轻响,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瓜尔佳氏的心都要化了。她赶紧吩咐王氏:“去把那碗蜂蜜米糊拿来,给小姐喂点。”
王氏应声去了,很快端来一小碗米糊,上面还飘着层淡淡的蜜香。瓜尔佳氏舀了一勺,递到明玉嘴边。
这次,明玉没有像往常那样被动地接受,反而主动张开嘴,含住了勺子,急切地吞咽起来。那股香甜的味道滑入喉咙,她的小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连眼睛都眯了起来,像只偷吃到糖的小猫。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瓜尔佳氏笑着,眼眶却有点发热。这是女儿第一次表现出这么鲜明的喜好,这么生动的样子。
明轩坐在旁边,看着妹妹吃得香甜,小脸上露出比自己吃到栗子糕还开心的笑容。他伸出小胖手,轻轻拍了拍摇篮的栏杆,像是在给妹妹加油。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两个孩子身上,暖融融的。明玉大口大口地吃着米糊,小身子随着吞咽的动作轻轻晃动,周身那缕清冽的香气变得浓郁起来,混着米糊的甜香,在屋里弥漫开来。
瓜尔佳氏看着女儿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孩子身上的香气,似乎比以前更清冽了些,像雨后初晴的兰草,带着股勃勃的生机。她不知道这香气究竟是什么,只知道有这香气在,女儿就会平平安安的。
王氏站在一旁,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心里也松了口气。她偷偷打量着明玉,见她吃完米糊后,小脑袋往母亲怀里蹭了蹭,眼睛里有了点倦意,却不再是前几日那种死气沉沉的疲惫,反而像吃饱喝足的满足。
“夫人,您看小姐这气色,真是一天比一天好了。”王氏由衷地说。
瓜尔佳氏点点头,低头吻了吻女儿的发顶:“是啊,我们玉儿,是个有福气的。”
富察府斜对面的绸缎庄二楼,一个穿青布短打的汉子正趴在窗台上,假装看街景,眼角的余光却死死盯着富察府的暖阁窗户。
他是胤禛派来的暗探“青隼”,已经在这儿守了五日。这几日富察府异常安静,除了那个小少爷偶尔的哭闹,几乎听不到别的动静,他都快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
可就在刚才,他隐约听到暖阁里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像是婴儿急切的吞咽声,还有女人温柔的哄逗声。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地钻进了他的耳朵。
青隼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仔细观察着暖阁的窗户,阳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晃动的人影,其中一个小小的影子,似乎正被抱在怀里,动作比前几日灵动了许多。
难道……那个一直安静的女婴,真的有什么不同寻常?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手指在袖袍下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只有自己能懂的暗号。楼下立刻有个挑着货担的汉子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转身融入了人流。
消息很快就会传到雍亲王府。
青隼重新将目光投向富察府的方向,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一个吃奶的娃娃,身上能有什么秘密?可这几日的观察告诉他,富察府的平静之下,似乎真的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而此刻的暖阁里,明玉已经吃饱睡熟,小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红晕。瓜尔佳氏抱着她,轻轻哼着摇篮曲,明轩则趴在摇篮边,小手抓着栏杆,也跟着打起了哈欠。
谁也不知道,窗外那双冰冷的眼睛,已经盯上了这个刚刚苏醒的小生命。命运的丝线,在阳光与阴影的交界处,悄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