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的暖阁里,檀香袅袅,缠绕着德妃与明玉相偎的身影。
德妃的手指轻轻梳理着明玉柔软的发丝,那支羊脂白玉簪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她看着怀中小脸沉静的孩子,心中那道关于“泉”的惊雷,渐渐沉淀为坚定的壁垒。
“嬷嬷,”她扬声唤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把西暖阁收拾出来,让玉儿住。再传本宫的话,阿哥所南苑腾一间雅致的屋子,让明轩住着,派两个妥帖的嬷嬷伺候。”
“娘娘,这……”嬷嬷有些犹豫,让外臣的孩子住进永和宫,不合规矩。
德妃的目光冷了几分:“本宫说的话,你照做就是。”她顿了顿,补充道,“无本宫手谕,任何人不得靠近西暖阁和南苑,包括……四阿哥。”
嬷嬷心头一震,连忙应声:“嗻。”她终于明白,娘娘这是要把富察家的两个孩子,护得密不透风。
明玉仰起小脸,墨玉般的眼睛里映着德妃的侧脸。她伸出小手,轻轻抓住德妃的衣袖,小嘴里吐出两个字:“谢……娘娘。”
德妃的笑意柔和了许多,她拍了拍明玉的背:“乖,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别怕。”
雍亲王府的书房里,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爷,德妃娘娘把富察家的两个孩子接到宫里了!”苏培盛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的密报都被汗浸湿了,“还说……无她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
“砰!”胤禛猛地一拳砸在案上,砚台被震得跳起,墨汁溅了满桌,像幅狰狞的画。“好!好得很!”他咬牙切齿,眼中的怒火几乎要烧出来,“为了个外臣的女儿,她竟要跟本王翻脸!”
苏培盛吓得跪在地上,头埋得极低:“爷息怒,娘娘许是……只是喜欢那孩子。”
“喜欢?”胤禛冷笑,声音里淬着冰,“她是想用这孩子堵本王的路!”他来回踱着步,玄色的袍角扫过散落的奏折,“那口泉,那丫头,本王势在必得!”
苏培盛小心翼翼地抬头:“爷,宫里守卫森严,硬闯怕是……”
“谁让你硬闯了?”胤禛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备车,本王要入宫请安。”
苏培盛愣住了:“爷,这时候去……”
“去看看我的好额娘,”胤禛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看看她护住的宝贝,到底长什么样。”
永和宫的西暖阁里,新换的窗纱透着淡淡的绿意,像浸了水的翡翠。
明玉坐在窗边的小榻上,手里捏着颗温润的玛瑙白子。这是德妃让宫女送来的,说是解闷的玩意儿。棋子在掌心滚来滚去,带着丝奇异的暖意。
“格格,您瞧这花,开得多旺。”大宫女云岫指着窗外的藤萝,紫色的花穗垂下来,像道瀑布。
明玉的目光从棋子移向藤萝,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却伸出小手,指着桌上的文房四宝:“画。”
云岫连忙铺开宣纸,研好墨:“格格想画什么?奴婢帮您调颜料。”
明玉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支小号的狼毫笔,蘸了点靛青,在纸上缓缓勾勒。她画得很慢,笔触却很稳,先画粗壮的藤蔓,再画卷曲的须子,最后,用紫色点出星星点点的花。
云岫站在一旁看着,越看越惊讶。这孩子的画里有种说不出的灵气,藤萝的韧劲,花朵的鲜活,都被那稚嫩的笔触捕捉到了。
画到右下角时,明玉的动作顿了顿,笔尖蘸了点淡墨,轻轻勾了个圆,又在旁边点了几滴,像水滴落在地上。
“这是……”云岫没看懂。
明玉放下笔,小手指着那个圆,又指了指窗外的井台方向(虽然从这里看不见),小嘴里吐出两个字:“给娘。”
云岫恍然大悟:“格格是想把画送给娘娘?”
明玉点点头,墨玉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德妃正在看一份奏折,云岫捧着画进来:“娘娘,这是富察格格刚画的,说是要给您。”
德妃放下奏折,接过画展开。藤萝花瀑栩栩如生,紫色的花瓣仿佛能滴下水来。当她的目光扫到右下角那个淡墨的圆和几点水渍时,手指猛地顿住了。
井!这孩子画了井!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西暖阁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是了然的笑意。这孩子,看着沉静,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她这是在告诉自己,她记得那口井,也记得她们的约定。
“画得真好。”德妃将画小心地卷起来,对云岫道,“把这画挂在本宫的寝殿里,每日都能看着。”
云岫应声退下,德妃看着那卷画,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这孩子不仅是个福星,还是个聪明的,知道用自己的方式传递信息。有这样的心思,将来定能护住自己和那口泉。
“额娘吉祥。”胤禛躬身行礼,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暖阁,没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德妃放下茶盏,语气平淡:“老四来了,坐吧。今日怎么有空进宫?”
“儿臣惦记额娘,特来请安。”胤禛的目光落在墙上新挂的画上,画的是藤萝,开得热闹,“这画是新得的?看着倒别致。”
德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道:“是富察家的小格格画的,那孩子心灵手巧,画得不错吧?”
胤禛的指尖在袖中轻轻蜷缩。果然是那丫头!他不动声色地赞道:“小小年纪有这般技艺,难得。不知小格格现在何处?儿臣也好歹是长辈,该给她些见面礼。”
德妃端起茶盏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语气却依旧温和:“那孩子认生,刚睡着,就不打扰她了。礼物嘛,有心就好,不必客气。”
这是明晃晃的拒绝。
胤禛的脸色沉了沉,却没再坚持:“既然如此,儿臣就不叨扰额娘了。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前几日得了些上好的人参,据说能安神补气,儿臣让人给额娘送来?”
德妃的笑意淡了些:“本宫身子康健,不用这些。倒是你,”她看向胤禛,眼神锐利了几分,“少些心思,多办些实事,比什么人参都强。”
胤禛的心头一紧,额娘这是在敲打他!他躬身道:“儿臣记下了。”
离开永和宫时,胤禛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爷,怎么办?”苏培盛小心翼翼地问。
胤禛没有回答,目光落在那幅藤萝画上。那丫头画了藤萝,还画了井,她是在向德妃示好,还是在……向自己示威?
他忽然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去查,那幅画里,到底有没有别的名堂!”
苏培盛连忙应下,看着主子的背影,只觉得这趟浑水越来越深,而那个叫富察·明玉的小女孩,就像漩涡中心的一块磁石,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西暖阁里,明玉正坐在窗边看夕阳。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像幅绚烂的画。
“格格,娘娘让您过去用晚膳。”云岫进来笑道。
明玉点点头,伸出小手,任由云岫牵着。经过那株藤萝时,她的脚步顿了顿,小手指着一朵最大的花,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云岫没看懂,只当她喜欢这花,笑道:“等花开得再旺些,奴婢给您编个花环。”
明玉没有说话,只是墨玉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只有她自己才懂的光芒。她知道胤禛来了,也知道他在找什么。但她不怕,因为她有老祖宗护着,还有那口井做她的后盾。
而那幅画,是她布下的第一颗棋。简单,却藏着她的心思——藤萝会一直开下去,井也会一直守着她,谁也夺不走。
永和宫的夜,安静得像一汪深潭。德妃的寝殿里,那幅藤萝画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右下角那个淡墨的圆,像只睁着的眼睛,看着这深宫里的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