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的晨露还挂在窗棂上时,德妃已醒了。
她伸了个懒腰,只觉浑身轻快得像踩在云里。肩颈的僵硬消了,连往日晨起必有的头晕也没了踪影。铜镜里映出的面容,气色红润,眼底的倦怠淡了许多,竟透着股久违的鲜活。
“娘娘今日气色真好。”心腹嬷嬷端着铜盆进来,见了这光景,不由得惊叹,“瞧着比昨日年轻了好几岁呢。”
德妃抚上脸颊,指尖触到的皮肤饱满温热。她看向暖榻上还在安睡的明玉,那小小的身影蜷缩在锦被里,呼吸均匀,像只温顺的小猫。一个念头在她心头悄然升起:难道真是这孩子带来的福气?
“轻点,别吵醒了小格格。”德妃压低声音,目光里的怜爱又深了几分。
明玉是被一阵淡淡的奶香唤醒的。
她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德妃含笑的脸。阳光透过窗棂,在那张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让她下意识地往德妃身边蹭了蹭,小嘴里发出软糯的鼻音:“娘娘……”
“醒了?”德妃拿起温热的帕子,轻轻擦去她眼角的分泌物,“睡得好不好?”
明玉点点头,小手抓住德妃的衣袖,把脸埋进去蹭了蹭。昨夜在这温暖的怀抱里,她睡得格外安稳,连梦里都是兰草的清香。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四阿哥在外请安。”
德妃的动作顿了顿。这时辰太早了,老四素来不是殷勤的性子。她看向窗外微亮的天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吩咐:“请他去偏殿候着。”
偏殿的檀香刚燃了半寸,胤禛已负手站在窗前。
他穿着件石青色的常服,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却像结了冰的湖面,深不见底。苏培盛站在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出——昨夜青隼传回消息,富察明玉留宿永和宫,主子得知后,几乎一夜未眠。
“爷,德妃娘娘来了。”
胤禛转过身,就见德妃牵着明玉走进来。那孩子穿着件粉白色的小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只是那双墨玉般的眼睛,在看到他时,明显缩了缩,小手紧紧攥住了德妃的衣襟。
“给额娘请安。”胤禛躬身行礼,目光却落在明玉身上。
这孩子在怕他。不是寻常孩童的羞怯,是那种小动物遇到天敌的本能警惕。他的指尖微微收紧,这更印证了他的猜测——这孩子绝不简单。
“老四今日倒早。”德妃将明玉护在身后半步,语气里带着淡淡的疏离,“可是有要事?”
“回额娘,”胤禛的目光移开,落在德妃脸上,“儿臣处理户部公文至深夜,想着顺路来给额娘请个安。见额娘气色极好,儿臣便放心了。”他特意加重了“气色极好”四字,目光里带着探究。
德妃的心头微动。她抚上脸颊,笑道:“许是昨日睡得好。玉儿乖巧,陪着本宫说了许久话。”她低头看向明玉,眼神瞬间柔和下来,“是不是,玉儿?”
明玉的小脑袋埋在德妃腰侧,只露出双乌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胤禛,却不说话。
“看来这孩子与额娘缘分不浅。”胤禛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却像探照灯,在明玉身上扫来扫去。
这孩子今日穿着新袄,领口绣着几簇玉兰花,衬得那张小脸愈发白皙。只是那双手,始终牢牢抓着德妃的衣襟,指节都泛了白,透着股不肯放松的倔强。
“是啊,”德妃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玉儿心思纯良,比宫里那些七窍玲珑的孩子更贴心。本宫瞧着喜欢,打算常让她进宫来陪本宫。”
胤禛的指尖在袖中轻轻蜷缩。常来?这意味着他更难摸清这孩子的底细。他看着明玉那副怯生生的模样,忽然觉得这孩子的演技,比宫里的老狐狸还高明。
“既如此,便是额娘的福气。”他躬身道,“儿臣还有公务,先行告退。”
德妃点点头,连挽留的话都没有。直到胤禛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她才松了口气,低头看向怀里的小人儿:“别怕,他走了。”
明玉这才抬起头,小脸上还带着点惊魂未定,墨玉般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清明。
宫道上,胤禛的脚步沉得像灌了铅。
“爷,”苏培盛小心翼翼地跟上,“接下来……”
胤禛猛地停下脚步,眼中的寒意几乎要将人冻伤:“让青隼盯紧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淬了冰,“富察府那口井,还有那孩子喝的水、吃的东西,哪怕是用过的帕子,都给爷查!我倒要看看,她身上的秘密,到底藏在哪里!”
“嗻!”苏培盛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主子这是动了真怒,看来这富察明玉,是彻底勾起了爷的探究心。
永和宫的暖阁里,德妃正喂明玉吃杏仁酪。
“娘娘,四爷刚才离宫时,脸色难看极了。”心腹嬷嬷低声道。
德妃舀起一勺杏仁酪,吹了吹才送到明玉嘴边,冷哼道:“他自小就是这副冰块脸,谁欠了他似的。玉儿别理他,以后常来陪本宫,看他敢怎么样。”
明玉张开嘴,小口地吞咽着。杏仁酪的甜香在舌尖化开,可她总觉得,刚才那个四爷看她的眼神,像冰锥一样,冷得让人发颤。
她伸出小手,轻轻抓住德妃的衣袖,仿佛这样就能挡住那些冰冷的目光。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可她总觉得,有一道暗影,正悄无声息地笼罩过来,越来越近。
德妃看着女儿依赖的小模样,心中的怜爱更甚。她抚摸着明玉的头发,轻声道:“别怕,有本宫在,谁也伤不了你。”
只是她不知道,有些探究一旦开始,就像脱缰的野马,再也收不回来了。而那口被胤禛盯上的井,又藏着怎样的秘密,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暖阁外的海棠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曳,像在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