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湖底,水玲珑宫。
与深海那令人心悸的黑暗、沉重与死寂截然不同,这里是一片被柔和光晕与永恒水流包裹的、宁静而瑰丽的世外之境。夜明珠散发着温润的光芒,将宫殿内流淌的水波映照得如梦似幻。空气中弥漫着纯净水汽的清甜气息,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心神安宁的静谧。
宫殿最深处,那由万年水沉木雕琢而成、镶嵌着无数水系宝石的王座之上,水清漓静坐其上。他冰蓝色的长发如瀑般垂落,与王座散发出的幽蓝光泽融为一体。他身姿挺拔,面容清冷绝尘,冰蓝色的眼眸深邃如渊,平静地注视着前方。周身那浩瀚如海、却又内敛深沉的气息,与整个静水湖的本源同频共振,让他仿佛就是这片水域的化身,是这里唯一的主宰与法则。
而在他身侧,默正姿态慵懒地、毫不客气地……靠在他身上。她一只手挽着他的臂弯,另一只手把玩着自己垂落的一缕发丝,狐狸眼微微眯起,脸上带着一丝事不关己的、甚至有点……看热闹的悠闲表情。仿佛刚才深海中的那场风波,与她毫无关系,她只是一个被夫君接回家的、有点调皮的妻子。
与这温馨(?)和谐的王座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宫殿大厅中央,那如同雕塑般……被死死定住的身影。
正是文茜。
她依旧保持着在深海中那副因恐惧而扭曲、因挣扎而僵硬的姿态,如同一个被施了定身咒的滑稽木偶,被一股无形的、绝对的力量禁锢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她身上还穿着那套湿漉漉的、显得格外笨重狼狈的潜水服,氧气面镜歪斜地挂在脖子上,头发凌乱地贴在惨白的脸上。水滴顺着她的发梢和衣角,一滴一滴地落在光洁如镜、由水波凝聚而成的宫殿地面上,发出“滴答、滴答”的轻响,在这片极致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茫然、以及一种……世界观被彻底颠覆后的、空洞的绝望。她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上一秒她还在冰冷黑暗的深海中疯狂逃命,下一秒,她就像一件垃圾一样,被丢到了这个……这个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如同神话传说中龙宫般的地方!
这里的空气……不,这里似乎没有空气,只有流动的、可以呼吸的水?这里的建筑,是用水做的?头顶发光的是……夜明珠?还有那个坐在王座上、蓝发如神只、眼神冰冷得让她灵魂都在颤抖的男人……他到底是谁?!还有那个靠在他身上、美得不像真人、此刻却用看蝼蚁般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女人……她又是谁?!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她是在做梦吗?!还是一个……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
巨大的信息冲击与未知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文茜脆弱的神经,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本能的战栗。
水清漓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文茜身上。那目光,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愤怒,没有鄙夷,甚至没有厌恶。就像是在看一件……需要被处理的、无关紧要的物品。这种绝对的、漠然的平静,比任何疾言厉色的审判,都更加令人恐惧。
他并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文茜身上滴落的水声,以及她自己那被无限放大的、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炸开了!),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默靠在水清漓身上,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戳了戳水清漓的手臂,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或者说意念),小声嘀咕道:
“清漓,你打算怎么处置她呀?”
她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问“晚上吃什么”。
水清漓冰蓝色的眼眸微动,侧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默撇了撇嘴,重新靠好,继续她的“围观”事业。她甚至还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仿佛准备欣赏一场……有趣的表演。
终于,在令人难熬的寂静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之后——
水清漓,缓缓开口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如同深海底部万年不动的寒冰,不带一丝温度,却清晰地响彻在整个大殿,也如同重锤般,敲打在文茜的灵魂上:
“文茜。”
他只是叫出了她的名字。
然而,这两个字从他那张完美的唇中吐出,却带着一种……仿佛能定人生死的无上威严!
文茜浑身猛地一颤!虽然身体无法动弹,但她的瞳孔却剧烈收缩!他……他知道她的名字?!
“凡尘之人,”水清漓继续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妄图以微末之力,挑衅水域之威,惊扰水族之安宁。”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丈量着文茜的罪责。
“更兼,心怀恶念,纠缠不休,滋扰水之眷属(指苏皖沫和舒言)。”
每说一句,文茜的脸色就惨白一分。她感觉自己就像被剥光了衣服,站在审判台上,所有的阴暗心思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汝之行为,”水清漓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起伏,“已触犯水之法则,扰乱平衡。”
他微微停顿,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却足以冻结灵魂的寒芒。
“按律……”
这两个字一出,文茜的呼吸(虽然被定住,但意识中的呼吸)几乎停止!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死神在向她招手!
然而,水清漓的话锋,却微微一转。
他的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身旁正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好奇”的默。
然后,他用一种依旧冰冷、却似乎……留有余地的语气,继续说道:
“本当……重惩。”
“但,”他再次停顿,目光重新落回文茜身上,那眼神,仿佛在审视一件物品的最后价值,“念在……汝尚有一丝未曾泯灭的凡性,且此次……并未造成不可挽回之后果……”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如同神只恩赦般的意味。
“故,予以……从轻发落。”
“从轻发落”四个字,如同天籁之音,让文茜那几乎停止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生的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她绝望的心中点燃!
但紧接着,水清漓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再次如坠冰窟!
“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冰冷!
“抹去汝与此事相关之记忆。”
“逐出静水湖界域。”
“永世……不得再踏足与水相关之秘境。”
“若再犯……”
水清漓的眼中,最后一次掠过那抹冰冷的寒芒。
“形神俱灭,永堕虚无。”
宣判完毕。
水清漓不再看文茜一眼,仿佛她已然不存在。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尖萦绕起一丝精纯无比、仿佛蕴含着宇宙本源水之法则的……水蓝色光晕。
那光晕,如同有生命般,缓缓飘向大殿中央、那具僵立的“雕塑”。
文茜的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哀求!不!不要抹去我的记忆!不要!
然而,她的意志,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水蓝色光晕,轻柔地……没入了她的眉心。
下一刻——
文茜的双眼,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空洞而无物。她身体一软,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瘫倒在了地上,昏迷了过去。
她身上关于今晚的一切记忆,关于深海、关于游轮、关于苏皖沫和舒言、关于水清漓和默、关于这片神奇的水下宫殿……所有的一切,都被那抹水蓝色的光晕,如同擦拭黑板上的粉笔字一般,彻底抹除了。
水清漓随手一挥。
一道水波形成的传送门,在大殿中悄然开启。
文茜昏迷的身体,被一股柔和的水流托起,送入了传送门中,消失不见。
传送门闭合。
大殿内,重归宁静。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默看着文茜消失的地方,眨了眨眼,然后转过头,笑嘻嘻地看向水清漓:
“清漓,你把她丢哪儿去啦?”
水清漓冰蓝色的眼眸低垂,看向她,眼底的冰冷早已化为一片深邃的柔和。
“一个……她该去的地方。”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默“哦”了一声,也不再追问,心满意足地重新靠回他怀里。
“搞定!收工!”她伸了个懒腰,“可以安心吃晚饭啦!”
水清漓看着她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冰封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浅的弧度。
静水湖底,水波温柔,岁月静好。
一场凡尘的闹剧,就此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