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前线,马超大营。
此地营盘连绵,虽不如荆襄前线那般剑拔弩张,却也戒备森严,这里是蜀汉西北的门户,左将军马超屯兵于此,如同一头被锁链束缚的苍狼,警惕地注视着北方曹魏雍凉方向的任何异动。
中军大帐内,炭火盆驱散着塞外的寒气。马超未着全甲,只披了一件犀皮软铠,坐在虎皮垫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
他年岁已长,昔日“锦马超”的俊朗已被边塞风霜刻上了深深的痕迹,两鬓斑白,面皮粗糙,唯有一双眸子,依旧锐利如鹰,只是眼底深处,时常萦绕着一股焦躁与不甘。
先祖伏波将军马援的荣耀,西凉铁骑的赫赫威名,曾经割据一方的诸侯霸业……这些早已随岁月流逝,化作午夜梦回时的一声叹息。
归降刘备后,他虽位列五虎,尊荣有加,但更多时候是被安置在这远离中原核心战场的凉州,他渴望着重返真正的沙场,建立不世之功,洗刷过往,光复门楣。
荆襄大战的消息传来,他几次上书请战,却都被成都以“凉州重地,非公不可镇守”为由驳回。这让他心中憋着一团火,无处发泄。
“报——!”
亲卫急促的禀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一名斥候风尘仆仆地闯入帐中,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激动:“启禀将军!营外有成都信使,持紧急军令赶到!”
“军令?”
马超眉头一挑,心中并无多少期待,无非又是些“加强戒备”、“谨守关隘”的老调重弹。
“让他进来。”
很快,一名身着轻甲、满脸疲惫却眼神明亮的信使快步走入。他并未多言,直接高举手中一枚以黄绫包裹、系着黑色丝绦的沉甸甸印信,朗声道:
“奉大司马大将军、常山侯军令!命左将军马超,接令之后,即刻点齐本部精锐,火速前往汉中集结!军情如火,刻不容缓!敢有延误战机者——立斩不赦!”
声音洪亮,回荡在帐中。
“常山侯军令?”
马超猛地站起身,案几都被他带得晃动了一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信使。
“你说谁的军令?再说一遍!”
“回禀左将军!”
信使昂首,声音更加清晰。
“乃大司马大将军、常山侯,赵信赵将军之令!”
“赵信?常山侯?!”
马超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大将军……他……他回来了?这怎么可能?他已失踪十数年,音讯全无!”
那个在他心目中武力通神、几乎如传说般的男人,竟然在此时归来了?
信使显然料到了马超的反应,连忙补充道:“左将军,千真万确!常山侯已于数日前归返成都!入宫陛见,当庭诛杀蛊惑圣听的宦官黄皓,训诫……呃,劝谏陛下勤政,并重掌天下兵马!现已亲率大军东征,驰援荆襄!此事震动朝野,成都军民皆知,捷报恐怕不日也将传至各州!此乃侯爷随身印信,请将军验看!”
说着,双手恭敬地将印信呈上。
马超一把接过,入手沉重冰凉。他迅速解开黄绫,露出里面一方通体黝黑、非金非玉、雕刻着盘龙与“常山”、“大司马大将军”篆文的奇异印信。
他仔细摩挲印文,感受着那独特的质感与冰凉——这正是当年刘备为赵信特制、天下独一无二的“常山侯符印”!绝无假冒可能!
“真是常山侯!真的是他!”
马超的手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难以言喻的激动与狂喜!赵信归来,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蜀汉那柄最锋利的剑重新出鞘!意味着僵持的战局可能出现惊天逆转!更意味着,他马超等待已久的机会,可能真的来了!跟随那位常山侯征战,何愁功业不立?!
所有的不甘、焦躁、憋闷,在这一刻化为冲天豪气与熊熊战意!
他猛地抬头,眼中精光暴射,再无半分犹豫,声如雷霆,对帐外厉声喝道:
“传令全军!即刻拔营!丢弃一切不必要的辎重,只带十日干粮与作战兵器!目标——汉中!昼夜兼程,违令者,斩!”
“诺!”
帐外轰然应诺,整个营地瞬间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沸腾起来!
马超紧紧握住那方冰凉的印信,望向东南方向,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位横刀跃马的身影。
“常山侯……终于等到你了!”
三天后,荆襄大地,血火交织。
关张残军退守的丘陵地带,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到极点的突围战,吴魏联军显然不愿给他们丝毫喘息之机,他们分别从北边和南边同时进行夹击,完全不留任何余地。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日暮。蜀军最后的五万残兵,在绝对优势兵力的反复冲击下,死战不退,却也伤亡惨重。尸骸堆积,断刃残旗随处可见,鲜血将山坡上的泥土都浸成了暗红色,战况紧急。
关羽左臂缠着染血的布条,那是昨日被曹军冷箭所伤,箭头虽已拔出,但伤口颇深,失血加上连番恶战,让他原本赤红的脸庞显得有些苍白,每一次挥动青龙刀,左臂都传来钻心的剧痛。
张飞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添了数道新伤,最重的一处在肋下,虽未伤及内脏,但也影响了他的行动,昔日如同雷霆般的怒吼,此刻也带上了沙哑与疲惫。
他们趁着最后的天光,组织起还能行动的士卒,向西南方向一片较为茂密的林地方向且战且退。吴魏联军衔尾追击,箭矢如雨,不断有落在后面的蜀军惨叫着倒下。
“二哥!快!进林子!”
张飞挥舞蛇矛,格开几支流矢,朝着关羽大吼。
关羽咬紧牙关,单手拖刀,在亲卫的簇拥下,踉跄着冲入昏暗的林地。张飞断后,又击杀数名迫近的敌军,才怒吼一声,拨马也钻了进去。
林地减缓了追兵的速度,但也限制了溃军的行动。关张二人收拢残部,清点人数,心不断下沉——跟随他们退入林中的,已不足三千,且大半带伤,人人面如土色,眼神中充满了绝望。
然而,这片林子并非生路。他们刚深入不久,四周便亮起了无数的火把,喊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吴军大将吕蒙,早已料到他们会退入此地,提前派兵绕道,完成了合围!
“关羽!张飞!不用再徒劳挣扎了!”
林外空地上,吕蒙策马而立,火光映照着他那张因常年军旅而显得精悍又带着几分得意笑容的脸。
“此地风水不错,正好作为二位名震天下的‘万人敌’的葬身之所!束手就擒,或可留个全尸!”
“吕蒙小儿!”
张飞气得环眼几乎要瞪裂,手中蛇矛指向林外,声音如同受伤的猛虎咆哮。
“无耻之徒!竟使军士扮作商旅,偷袭渡口,断我粮道!如此下作手段,也配称一方统帅?简直辱没军人二字!”
“哈哈哈!”
吕蒙不怒反笑,笑声在夜林中格外刺耳。
“张翼德,你也是沙场老将了,怎地还如此天真?兵者,诡道也!只要能取胜,何计不可用?你二人狂傲自大,轻视我江东,屡屡出言羞辱,可有想过今日?特别是你,关羽!”
他目光转向林中隐约可见的关羽身影,语气转冷,充满了报复的快意。
“当年你骂我江东子弟为‘鼠辈’,视我吕蒙为‘吴下阿蒙’,可曾想到,今日将你逼入绝境的,正是我这个‘阿蒙’?今日,我便要用你二人之首级,祭奠我江东儿郎的英魂!尤其是你关羽的头颅,我定要亲手取下,悬于辕门,让天下皆知,辱我江东者,是何下场!”
这番话,字字如刀,特别是最后几句,更是直戳关羽心中最高傲也最敏感之处。他平生最重声誉,自视极高,如今竟被昔日看不起的“吴下阿蒙”如此羞辱,围困于绝地,性命垂危……急怒攻心之下,本就箭伤未愈、失血乏力的关羽,只觉得喉头一甜,“噗”地一声,竟喷出一口鲜血!身形晃了晃,若非亲卫眼疾手快扶住,几乎栽下马来。
“二哥!”
张飞大惊失色,连忙策马靠近,扶住关羽,只见二哥面如金纸,气息紊乱,显然伤势与怒气交织,情况极其不妙。他心中又痛又急,转头对着林外厉声怒吼:“吕蒙!你这卑鄙小人!凭你也想取我二人性命?呸!俺老张就是死,也要先在你身上捅一百个透明窟窿!”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吕蒙嗤笑一声,火光下的脸显得有几分狰狞。
“老了就是老了,还真当自己是当年那个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万人敌’?如今的你们,不过是两只没了牙、断了爪的老虎!莫说是你二人,今日便是当年常山赵信亲至,陷入我这天罗地网,我也叫他有来无回!弓箭手准备——”
他举起手,就要下令万箭齐发,将林中残军彻底歼灭。
就在吕蒙志得意满、杀机毕露的刹那——
“是吗?吕蒙,你当真……不惧赵某?”
一个大喝穿透喧嚣夜色与层层林木、清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的声音,骤然从吴军包围圈的外围响起!
这声音威猛如猛虎咆哮,像是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吕蒙即将挥下的手势,也让林中绝望的关张二人猛地一震!
黑暗中,外围的吴军阵列传来一阵骚动与惊呼,紧接着是兵器碰撞、惨叫声与战马嘶鸣!
一道黑色的旋风,正以惊人的速度撕裂吴军的包围圈,朝着吕蒙所在的核心位置席卷而来!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竟无一人能稍阻其锋!
火光照耀的边缘,隐约可见一人一骑的轮廓,战马通体玄黑,马上骑士,玄甲玄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一部长髯在疾驰中向后飞扬,手中一柄造型夸张的青龙长刀,在火光下偶尔反射出慑人的寒芒!
太快了!从声音响起,到那骑士冲破外围阻拦,杀至吕蒙近前,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
关张二人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那声音……熟悉得让他们心脏狂跳,却又因岁月和眼前绝境而不敢确信。
是谁?这天下,还有谁能有如此胆魄,单骑冲阵?还有谁能有如此威势,视千军如无物?
赵信纵马来到被冲开的缺口处,勒住战马,终于完全暴露在双方的火光之下。玄甲长刀,美髯及胸,面容虽因长髯和夜色看不真切,但那双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灿若星辰、锐利如电的眼睛,以及那渊渟岳峙、仿佛能镇压一切的气度,让关羽和张飞如遭雷击!
“汉……汉兴?!是你吗?!真的是你?!”
张飞声音颤抖,带着无比的惊骇与狂喜,仿佛濒死之人看到了救命的神只。
关羽也挣扎着挺直身躯,染血的丹凤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嘴唇哆嗦着,却因伤势和激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赵信看向二人,目光在他们身上斑驳的伤痕和疲惫绝望的脸上扫过,眼中掠过一丝心痛与怒意。
但他没有立刻叙旧,只是朝着他们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随即,他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柄实质的利剑,转向了距离他不过二十余步、已然惊呆了的吕蒙。
“你,便是那个‘吴下阿蒙’?”
赵信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与……毫不掩饰的轻蔑。
吕蒙此刻终于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死死盯着赵信,试图看清对方的面容。
火光摇曳,那张蓄着长髯的脸确实有些陌生,但那眼神,那气势,还有那柄标志性的、绝非寻常人能用得了的巨型长刀……一个尘封多年、却如噩梦般深植于江东诸将记忆深处的身影,缓缓与眼前之人重合。
当年赤壁战后,吴蜀联盟蜜月期,他曾远远见过赵信在联军大帐中,借着酒劲赤手空拳压制江东猛将,后来更听闻其种种不可思议的战绩……
但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此人不是早就失踪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变成了这般长髯模样?
“你……你究竟是何人?!”
吕蒙强自镇定,厉声喝问,但声音中的一丝颤抖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惧。
“休要在此装神弄鬼!常山赵信早已不知所踪,岂会在此?定是蜀军残余假扮,欲乱我军心!左右,与我拿下此獠!”
他宁愿相信这是假冒,也不敢、不愿相信那个传说中的煞星真的归来了!
“装神弄鬼?”
赵信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在火光下显得有些森然。
“吕蒙,你方才不是信誓旦旦,说纵然是常山赵信亲至,你也不惧,要叫他有来无回么?”
他轻轻一提缰绳,黑风向前踏出一步,强大的压迫感随之弥漫开来。
“现在,赵某就在这里。”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
“且让赵某看看,你这‘吴下阿蒙’,今日……究竟有何底气?”
话音落,无需再多言。
吕蒙被赵信那毫不掩饰的杀意与蔑视彻底激怒,同时也被无边的恐惧攫住。他知道,无论真假,此人绝不能留!他歇斯底里地挥手下令:“放箭!给我射死他!全军压上!杀!”
然而,他的命令还是晚了。
或者说,在绝对的速度与力量面前,命令失去了意义。
“找死。”
赵信只吐出这两个字。
下一刻,他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怒吼,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是简单的一夹马腹,黑风如同离弦之箭般电射而出!直取吕蒙!
快!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
吕蒙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玄色闪电便已劈至面前!他甚至没能看清对方如何出刀,只看到一道新月般的冰冷寒光,在视野中急速放大,然后……脖颈一凉。
世界在他眼中开始旋转、颠倒。他看到了自己那具无头的身体依旧骑在马上,手中令旗无力垂下,看到了周围吴军将士惊骇欲绝、如同见鬼般的表情,看到了林中关羽张飞等人瞬间爆发的狂喜与振奋……
最后,是无边的黑暗与冰冷。
“噗通!”
吕蒙的头颅滚落在地,脸上凝固着惊恐与茫然。无头尸身晃了晃,从马背上栽倒。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从赵信冲锋,到吕蒙授首,不过一息!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战场。
无论是吴军,还是林中残存的蜀军,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着那颗滚落在地、属于江东大将吕蒙的头颅,看着那个玄甲长髯、横刀立马、仿佛刚刚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蚊蝇的战神般的身影。
“主……主将死了?!”
“吕将军……被杀了?!”
“一……一刀?就一刀?!”
短暂的死寂后,吴军阵营中爆发出无法抑制的惊恐骚动!主将被阵斩于万军之中,而且还是以这种近乎碾压、毫无还手之力的方式!这对于士气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杀——!!!”
与此同时,林中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关羽、张飞,以及所有绝处逢生的蜀军残兵,如同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与勇气,在赵信那无敌身影的鼓舞下,爆发出最后的、也是最凶悍的反扑!他们如同决堤的洪流,从林中疯狂冲出,直扑已然军心大乱的吴军!
“撤!快撤!”
“都督死了!快跑啊!”
吴军彻底崩溃了。失去指挥,又被赵信的神威所慑,他们再也无心恋战,丢盔弃甲,向着来路亡命奔逃。
赵信没有追击,只是立马于原地,静静地看着关张二人率领残兵追杀溃敌。他手中青龙偃月刀斜指地面,刀尖一滴殷红的血珠,缓缓滑落,渗入被鲜血浸透的泥土之中。
夜风吹过,扬起他胸前的长髯,也吹散了弥漫的血腥。
绝境之中,天降神兵。
常山赵汉兴,以最震撼的方式,宣告了他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