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豆的加入,像一颗泡腾片扔进了老林菜馆这杯水里,瞬间气泡翻涌,热闹非凡。
这小子不愧是流淌着苏家的美食基因,学习能力强得吓人。切土豆丝从最初的“薯条”到粗细均匀的“银针”,只用了三天;颠勺虽然还差点火候,但那股不怕烫、不怕累的劲儿,连我爹看到都难得地没挑刺,只哼了一句:“小子,下盘还得练,稳当点!”
但天才总有怪癖。苏小豆对一切循规蹈矩的事情表现出极大的不耐烦。比如,我让他按照标准流程给鸡翅改花刀,他偏要研究“如何用最少的切口达到最入味的效果”;我让他按部就班地炒糖色,他盯着那咕嘟咕嘟的泡泡能发呆半小时,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在跟糖液进行深度交流。
最让人头疼的是,他和苏琪这对姐弟,简直是天生的冤家。
“苏小豆!我让你剥蒜!没让你研究蒜瓣的分子结构!快点!”苏琪举着锅铲咆哮。
“姐,你不懂,不同的剥法对蒜汁的释放速度有影响……”苏小豆捏着颗蒜头,一脸学术探讨的认真。
“我释放你个头!客人的鱼香肉丝等着下锅呢!”
“哦。”苏小豆慢吞吞地开始剥,嘴里还在嘀咕,“其实鱼香肉丝的复合味型里,蒜末的颗粒度影响很大……”
苏琪气得翻白眼,直接上手抢过蒜筐自己剥,边剥边骂:“你就跟你爸一个德行!钻牛角尖!怪不得奶奶说你是个‘小魔怔’!”
每当这时,苏小豆就会闭上嘴,眼神黯淡一下,然后更加沉默地埋头干活。而苏琪骂完,看着弟弟那副样子,又会有点后悔,别扭地递过去一瓶水:“……渴不渴?”
我和陈默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陈默甚至真的拿了个小本本,封面写上《姐弟互动模式与厨房效率关联性初步观察》,时不时记上两笔,被我发现后还一脸无辜:“这是珍贵的田野调查资料。”
这天下午,生意清淡,我们都在后厨备料。苏琪又在念叨她奶奶的卤味,说那是她吃过最香、最入魂的味道,可惜奶奶的方子谁都不给。
“奶奶说,那卤汁是有生命的,靠的是心感和手气,不是几张纸能写清楚的。”苏琪叹口气,眼神向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直没吭声的苏小豆突然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姐,我们……自己试做奶奶的卤味吧?”
苏琪一愣:“自己试?说得轻巧!那卤料配方复杂得很,奶奶从不让人看全……”
“我记得味道!”苏小豆语气激动,“小时候奶奶卤东西,我就在旁边看,虽然没记全香料,但我记得那个味道!很深,很醇,有肉香,有药香,还有一点点甜……我们可以试着还原!”
这个大胆的想法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还原一道家族秘而不传的卤味?这听起来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苏琪第一反应是反对:“胡闹!奶奶知道了非得骂死我不可!而且哪有那么容易?”
“不试试怎么知道?”苏小豆的倔劲儿上来了,“林薇姐有经验,陈默哥懂理论,我们大家一起研究!就算做不出完全一样的,能做出一锅好吃的卤味也行啊!”
我有点心动。卤味确实是增加菜品多样性、吸引客人的好办法。而且,看苏小豆那跃跃欲试的样子,这或许也是打开他们姐弟心结的一个契机。
陈默推了推眼镜,发表了关键性意见:“从理论上说,风味物质的组合是有规律可循的。我们可以通过分析常见卤料的风味图谱,结合苏琪对最终成品的味觉记忆,进行逆向工程和配比调试。成功率……虽然不高,但值得一试。”
得,连“逆向工程”都出来了。陈老师一开口,瞬间把“还原奶奶卤味”这件事拔高到了科研级别。
苏琪看着我们几个都一副“可以搞”的表情,犹豫了半天,一跺脚:“行!试就试!但说好了,要是搞砸了,材料钱从小豆你的零花钱里扣!”
“我没零花钱……”苏小豆弱弱地说。
“那就从你未来工资里扣!”苏琪叉腰,恢复了“恶霸姐姐”本色。
说干就干!我们当即决定,晚上打烊后,开启“绝密卤味复原计划”!
苏琪凭借模糊的记忆,列出了可能用到的十几种香料:八角、桂皮、香叶、小茴香、草果、丁香、砂仁、白芷、甘草……还有一些她只记得形状叫不出名字的。
我和陈默负责去镇上的调料店采购,苏小豆则被安排清洗准备要卤的猪蹄、鸡爪、豆干等食材。
晚上九点,老林菜馆后院支起了一口大砂锅,香气开始弥漫。苏琪作为自封的“总指挥”,负责投料和尝味;苏小豆拿着个小本本,记录每一次投料的种类和分量;我负责控制火候;陈默则拿着他的电子秤和ph试纸,进行“数据监测”。
“八角三颗……桂皮一小段……香叶两片……”苏琪一边念叨,一边小心翼翼地下料。
“甘草是不是多了?奶奶好像不爱放太多甘草……”苏小豆提出质疑。
“你记得你记得!你那么记得你怎么不早说!”苏琪瞪他。
“我……我也是刚刚想起来……”
第一锅卤水煮开后,我们迫不及待地捞了点汤汁尝。
“唔……有点像,但好像少了点什么。”苏琪皱着眉。
“香气前调不错,但后味不够醇厚,厚度不足。”陈默给出专业点评。
“是不是忘了放糖色?”我提醒。
“对对对!糖色!”苏琪一拍脑袋。
忙活到半夜,我们失败了三次。不是药味太重,就是甜味突兀,要么就是香气寡淡。后院弥漫着各种奇怪的香料味,引得邻居家的狗都叫了好几声。
苏琪有点泄气,坐在小马扎上托着腮:“我就说没那么容易吧……”
苏小豆却依旧眼神发亮,盯着那锅失败的卤水,喃喃自语:“不对,肯定还有一种味道……一种很特别的,带着点清凉感的……”
就在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小辉,怯生生地开口了:“那个……姐,豆哥,我好像……在我家老房子那边,见过一种晒干的、像小松果一样的香料,我奶奶以前包粽子会放一点,说是‘十里香’,味道挺冲的……”
苏琪和苏小豆同时猛地抬起头!
“十里香?”苏小豆眼睛瞪得溜圆,“是不是也叫‘山奈’?”
“对对对!就是山奈!”小辉连连点头。
苏琪激动地跳了起来:“我想起来了!奶奶的卤料包里,好像是有一种味道很冲的,像樟脑又像薄荷的!就是山奈!小辉你立大功了!”
峰回路转!我们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虽然此刻已是深夜,大家疲惫不堪,但眼里都重新燃起了斗志。
“明天!明天就去小辉家老房子那边找找!”苏琪大手一挥,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现在……收工!睡觉!”
看着这对刚刚还吵得不可开交,现在又因为找到线索而兴奋击掌的姐弟,我和陈默相视一笑。
这锅卤味能不能还原成功还不知道,但在这个过程中,有些东西,似乎正在悄然融化,悄然复苏。比如,血脉相连的默契,比如,对家族味道的共同追寻。
陈默收拾着他的“科研设备”,轻声对我说:“看来,我的下一个论文题目有了——《论集体记忆在传统风味复原中的关键作用及实践探索》。”
我笑着捶了他一下:“少来!赶紧帮忙收拾!明天还得早起找‘十里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