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的水巷在初夏的阳光下波光粼粼,空气里混杂着海水、古老石墙和咖啡的复杂气息。双年展的开幕周,让这座本就拥挤的城市更添了几分世界级的喧嚣与华丽。
陆辰宇站在绿园城堡展区外,略微有些不自在地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他身边是宋致远和几名核心团队成员,他们带来了《纪元:新生》的初期互动演示版本。收到那份意外的邀请函后,整个工作室经历了几个月疯狂的冲刺,才勉强拿出了这个足以参展的demo。
他此行目的明确:向艺术界展示《纪元》的蜕变,为工作室开辟新的可能性。至于其他……他不敢多想。
展馆内人潮涌动。他们在指定的“虚拟与扩展现实”单元布置好展位,巨大的环形屏幕开始播放经过精心剪辑的演示画面。当那充满哲学意味的光影世界展开时,很快便吸引了不少观众驻足,发出阵阵惊叹。
陆辰宇正用流利的英语向一位策展人解释技术细节,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地捕捉到了一个身影。
在隔着几个展位的通道旁,一个穿着月白色丝绸长裙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与几位看上去像是评论家的人交谈。她身姿挺拔,长发松松挽起,露出优美白皙的脖颈。那个背影,熟悉到让他心脏瞬间停跳。
仿佛是感应到他的注视,那人微微侧过头,目光穿过攒动的人群,与他的视线,在空中猝不及防地相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是林溪。
她比记忆中清瘦了些,面容轮廓更加清晰,眼神里褪去了曾经的青涩与不安,沉淀出一种从容的、沉静的力量。她看到他,显然也愣了一下,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随即恢复了平静,如同微风拂过的湖面,只泛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没有回避,没有慌乱,只是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地看着他。
陆辰宇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却又猛地停住。他该说什么?道歉?问候?还是像陌生人一样点头致意?
就在这时,林溪对身边的人礼貌地说了句什么,然后,朝着他的方向,缓缓走了过来。
她的步伐很稳,裙摆随着动作荡开优雅的弧度。周围的一切喧嚣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她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混合着陌生与熟悉的气息。
“好久不见。”她先开了口,声音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像在问候一个许久未见的普通朋友。
陆辰宇喉结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同样克制的:“好久不见。”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
他的目光贪婪地、却又小心翼翼地流连在她脸上,试图找出这半年多时光留下的所有痕迹。她更美了,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带着距离感的美。
“你的展位在那里?”林溪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那片流动的光影屏幕,眼中露出一丝真正的欣赏,“很震撼的概念。将海德格尔的‘在世存在’用可交互的光影语言表达出来,很大胆,也很……美。”
她精准地说出了他创作的哲学内核。
陆辰宇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懂。即便分开了,她依然是他思想唯一的知音。
“你的装置,《瞬息之树》,”他几乎是立刻回应,指向远处一个被观众层层围住的展区,“我看过报道。将永恒的哲学命题用最瞬息万变的光来呈现,……很了不起。”他斟酌着用词,生怕任何一点不妥都会打破这脆弱的平衡。
他们就这样,站在熙攘的展馆中央,像两个久别重逢的同行,聊着彼此的作品,语气客气,内容专业。仿佛那场撕心裂肺的争吵,那半年多的分离与痛苦,都从未发生。
短暂的交流后,林溪的经纪人过来提醒她下一个行程。
“我该走了。”她对他微微颔首,依旧是那副得体而疏离的姿态。
“好。”陆辰宇点头,目光却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她转身,融入人群,月白色的身影很快被色彩斑斓的人潮淹没。
陆辰宇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手心因为刚才的紧张而微微出汗,胸腔里充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重逢的悸动,有看到她如此耀眼的自豪,有物是人非的伤感,更有一种……清晰的认知: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女孩林溪,而是艺术家林溪。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半年多的时光,还有各自浴火重生后的、完整的独立人格。
当晚,在主办方举办的开幕酒会上,陆辰宇端着一杯香槟,站在露台的角落,看着远处威尼斯泻湖的夜景。心情依旧无法平静。
一个侍者走到他身边,低声用英语说:“先生,有位女士让我将这个交给您。”
侍者递过来的,不是名片,而是一张折叠的、质地优良的便签纸。
陆辰宇的心跳猛地加速。他接过纸条,展开。
上面没有署名,只有一行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娟秀的字迹:
【深夜的学院桥,据说能看到威尼斯最安静的月光。如果你也想避开喧嚣,一小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