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刀疤脸监工身后,林墨穿过拥挤、肮脏且弥漫着绝望气息的休息区。麻木的矿工们如同潮水般分开一条道路,那些空洞的眼神掠过他,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畏惧,不是对他,而是对他身前带路的人,以及他即将去见的那位存在。
岩壁上的灯火摇曳,将人影拉长扭曲,投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空气中那股硫磺血腥味混杂着汗臭和霉味,几乎令人作呕。地底传来的沉闷心跳声在这里似乎被放大了,咚……咚……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着林墨的神经,试图撬开他理智的防线。他能感觉到手臂上的黑色烙印传来一阵阵灼热,仿佛与这心跳,与这个矿坑世界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
刀疤脸一言不发,只是在前面沉默地带路,他的脚步沉稳而有力,显然早已习惯了这种环境。他们穿过几条狭窄而陡峭的通道,越往深处走,环境反而变得“好”了一些——岩壁被粗略地打磨过,通道也相对干净,甚至两侧开始出现一些粗糙但明显带有某种仪式感的雕刻,图案扭曲,大多围绕着那颗跳动的心脏意象。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扇厚重的、由暗色金属铸造的门前。门上没有锁孔,只有一个凹陷的手印轮廓。刀疤脸将手掌按上去,一阵微弱的红光扫描而过,金属门发出沉闷的“咔哒”声,缓缓向内开启。
门后的景象,与外面矿坑的破败压抑形成了天壤之别。
这是一个宽敞的石室,墙壁上镶嵌着更多、更大、光芒也更加稳定的血晶矿石,将室内映照得一片暗红,却奇异地带给人一种扭曲的“温暖”感。空气清新了许多,那股无处不在的硫磺血腥味在这里变得极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类似檀香却又夹杂着金属气息的味道。地上铺着不知名野兽的毛皮,角落里摆放着几张看起来还算舒适的椅子和一张宽大的石桌。石桌上,散落着几块品质极高的血晶,以及一些盛放着暗红色液体的水晶杯。
而在石室的最里面,一张巨大的、由整块黑色矿石雕琢而成的座椅上,坐着一个男人。
他看起来四十岁上下,面容普通,甚至带着一丝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但一双眼睛却锐利得如同鹰隼,瞳孔深处隐隐泛着与血晶同源的暗红色光芒。他穿着简单的亚麻布衣服,外面随意套着一件不知名皮革制成的坎肩,手指轻轻敲击着石质扶手,发出有节奏的声响,竟然巧妙地融入了地底传来的心跳节拍中。
他就是工头。这个血色矿坑的实际统治者。
刀疤脸恭敬地弯腰行礼,然后默默退到门边,如同雕塑般守卫着。
工头的目光,越过空间,直接落在了林墨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他那遮掩不住的黑色烙印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暗红色的眼睛里,却闪过了一丝极淡的……兴趣?
“坐。”工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他的话语本身就是这个空间的规则。
林墨没有推辞,走到石桌前,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身体微微紧绷,保持着最高程度的警惕。他能感觉到,这个工头身上散发出的“存在感”极其强大,远超那些麻木的矿工,甚至比之前遇到的沙之灵在常态下更加凝练和……具有压迫感。这不是纯粹的力量强弱,而是一种对周围环境绝对掌控的气场。
“新来的回响者,”工头开门见山,他似乎对林墨等人的来历一清二楚,“还带着‘镜’的诅咒烙印。有趣。”
林墨心中微凛,对方果然知道“往世之镜”和“回响者”的存在!他不动声色地回答:“看来工头先生对我们并不陌生。”
工头嘴角扯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像是冷笑,又像是自嘲:“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几只迷途的羔羊被扔进我这个……羊圈。只不过,带着这种烙印的,倒是少见。通常,他们活不过第一个任务。”
他拿起石桌上的一块拳头大小、晶莹剔透的血晶,在手中随意把玩着,那暗红色的光芒在他指间流淌。“知道这是什么吗?”
“血晶。这个矿坑的货币,也是……催命符。”林墨冷静地回答。
“货币?催命符?”工头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肤浅。这是‘心血’,是这个世界沉淀的‘痛苦’与‘贪婪’的结晶。那些矿工,包括外面那些行尸走肉,他们开采它,被它汲取生命,最终化作它成长的养料。而我……”
他顿了顿,将血晶举到眼前,暗红色的光芒映照着他那双同样颜色的瞳孔,显得格外妖异。
“……我收割它们。”
收割!
这个词让林墨瞳孔一缩。他瞬间联想到了“往世之镜”系统收割执念的行为!这个工头,他在模仿系统?还是……他本身就是系统在这个世界的另一种形式的代言人?
“你很惊讶?”工头似乎看穿了林墨的想法,将血晶放回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镜’将这个世界标记为回响之地,派遣你们这些回响者来完成任务,平息所谓的‘执念’,最终目的,不过是吸收这个世界沉淀的能量,也就是这些‘心血’。”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
“但它太傲慢,也太程序化了。它只懂得粗暴地吸收,却不懂得如何……高效地培育和收割。”工头的手指划过石桌,指向门外,“我建立秩序,我给予他们渺茫的希望,我放大他们的痛苦与贪婪,我让这心跳声日夜不停地催促、折磨他们……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们产出更多、更纯净的‘心血’。”
林墨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这个工头,他将整个矿坑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培育负面情绪和生命能量的农场!而那些矿工,就是被他圈养的牲畜!
“你是在利用系统的规则,为自己牟利?”林墨沉声道。他明白了,工头并非系统的忠诚执行者,而是一个钻系统空子,窃取系统“果实”的……窃贼?或者,是达成了某种微妙平衡的合作者?
“互利互惠而已。”工头并不否认,“系统得到了它需要的稳定能量流(虽然比我截留的要少),而我,得到了力量和……相对的自由。”他看向林墨手臂上的烙印,“直到你们这些‘变数’出现。”
“变数?”
“带着‘镜之诅咒’的背叛者。”工头目光锐利,“你们的出现,会扰乱我精心维持的平衡。系统的关注度会提升,可能会派遣更强大的清理程序,或者直接调整这个世界的规则。这对我来说,是麻烦。”
林墨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些信息。工头的坦诚,反而让他更加警惕。对方如此直接地暴露自己的秘密,必然有所图谋。
“那么,工头先生召我前来,是为了消除我们这些‘麻烦’?”林墨试探着问,身体暗中调整到随时可以爆发或防御的状态。
“消除?”工头摇了摇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算得上是表情的变化——那是一种混合着算计和某种期待的笑容。“不,那太浪费了。尤其是对于你,林墨。”
他站起身,缓缓踱步到林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林墨呼吸一滞。
“我能感觉到,你身上除了‘镜’的诅咒,还有别的东西。”工头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血肉,直视林墨的灵魂深处,“一种……不属于系统的‘杂质’,一种古老意识的残留,还有……破坏过‘镜之锚点’后留下的……独特气息。”
林墨心中巨震!他竟然能察觉到沙之灵的力量残留和破坏锚点的痕迹?!
“不用否认。”工头似乎很满意林墨的反应,“我对‘镜’本身没有忠诚可言,我只在乎我的矿坑,我的‘心血’。而你们,这些敢于反抗‘镜’,并且似乎知道一些它秘密的背叛者,或许……对我有更大的价值。”
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摆出了谈判的姿态。
“我可以给你们提供庇护。”工头抛出了条件,“安全的住所,不受污染的食物和饮水,甚至……可以帮助你们在一定程度上屏蔽‘镜’通过烙印对你们的监控。让你们能在这个世界活得轻松一些,甚至……有机会去完成你们的任务,探寻那‘心跳声’的源头。”
条件极其诱人。对于身处绝境的四人来说,这几乎是雪中送炭。
“代价是什么?”林墨没有被诱惑冲昏头脑,冷静地问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将人命视为草芥的“农场主”。
“代价是,你们需要为我做一件事。”工头的眼神变得深邃,暗红色的光芒在其中流转,“矿井的最深处,靠近‘心核’的地方,最近出现了一些……不听话的‘东西’。它们干扰了我的收割,甚至吞噬了我派去的监工。我需要你们,去清理掉它们。”
他手指轻点,石桌上的一块血晶光芒投射出一幅模糊的影像——那是在一条布满巨大、搏动血管状结构的矿道中,一些扭曲的、由血晶和腐烂血肉聚合而成的怪物正在徘徊,它们散发着狂暴和饥饿的气息。
“这些‘噬心魔’是‘心核’逸散力量与矿工极端负面情绪结合的产物,寻常监工对付不了。而你们……”工头看着林墨,“回响者,尤其是你们这些经历过生死、拥有特殊能力的‘背叛者’,或许正合适。”
清理怪物?深入靠近“心核”的最危险区域?
这无疑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任务。那些“噬心魔”看起来就不好对付,而且靠近心跳源头,谁知道还会遇到什么恐怖的存在?
但工头提供的庇护,又是他们目前极度渴求的。不仅能解决生存问题,还能获得探查任务目标的机会。
这是一个交易。用生命危险,换取生存资源和情报。
林墨的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利弊。接受,意味着将团队置于极大的风险之下,并且与这个危险的工头绑定更深。拒绝,他们可能连明天都熬不过去,更别提完成任务。
工头并不催促,只是悠闲地品着杯中暗红色的液体,仿佛在欣赏林墨内心的挣扎。
片刻之后,林墨抬起头,目光恢复了平静。
“我需要和我的同伴商量。”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他需要了解赵猛、苏晓和夏晚的状态,也需要评估周琮的态度。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
工头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点了点头:“可以。你们有一天的时间考虑。明天这个时候,给我答案。”
他挥了挥手,示意谈话结束。
刀疤脸监工无声地上前,示意林墨离开。
走到门口,林墨停下脚步,回头问了一句:“工头先生,你似乎对‘往世之镜’很了解。那么,你是否知道……‘真实之镜的碎片’?”
工头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那暗红色的光芒骤然亮了一瞬,他深深地看了林墨一眼,语气变得有些微妙:
“知道得太多,有时候死得更快,回响者。”
他没有回答,但那一瞬间的反应,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林墨不再多问,跟着刀疤脸离开了这间充斥着诡异“温暖”和巨大秘密的石室。
当他回到那个破败拥挤的休息区角落,将工头的交易告诉等待已久的同伴(以及竖着耳朵听的周琮)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无比凝重。
深入矿井最深处,清理未知的怪物……
生存的诱惑与死亡的威胁,如同冰冷的绞索,悬在了每个人的头顶。
而周琮在听完之后,眼中闪烁的光芒,更是让林墨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