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冀示意福安打开药箱。
他亲自取出干净的布条,蘸了清水,一点点擦去萧鹤京脸上的血污和泥土,露出少年强忍疼痛,却紧抿着唇的倔强脸庞。
祁冀的目光落在萧鹤京明显不自然弯曲的右腿上。
“摔到腿了?”他语气平淡的问。
萧鹤京闷哼一声,点了点头。
祁冀伸出手,隔着衣料,在他小腿几处关键位置不轻不重地按了按。
“啊!”萧鹤京顿时疼的惊呼出声,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还好,骨头没断,只是扭伤兼擦伤。”
祁冀接过福安递来的药酒,倒在掌心搓热,毫不避讳的撩开了萧鹤京的裤脚,将温热的手掌覆上那一片肿起的青紫皮肤。
突如其来的触碰和药酒的刺痛,让萧鹤京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缩回腿。
祁冀稍一用力就按住了萧鹤京的腿,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不想成为瘸子,就别动。”
他的手法异常娴熟,力道均匀。
萧鹤京耳根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祁冀掌心传来的温度,以及那看似轻柔实则充满掌控的按揉。
周围无数道目光,如同针扎一样落在他身上,让他羞愧难当,却又无法挣脱。
祁冀根本不在意这些,仿佛置身于无人之境,低着头,专注地为他上药。
那双曾执笔定乾坤,也曾染满鲜血的手,此刻正细致的处理着少年腿上的伤。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那张惊心动魄的侧脸上,这画面竟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祁冀:“今日之事,可长了记性?”
萧鹤京:“回亚父,长记性了。”
“不是每次跌倒了,都会有人给你上药。”
祁冀用干净的手给萧鹤京了一个脑瓜崩,“要么,下次就把算计你的人,先一步踹下马。要么,就忍着,等到能把他连人带马碾碎的那一天。”
药上好了,祁冀用干净的纱布将伤包扎好。
他站起身,又恢复了往日目中无人的的九千岁祁冀。
“能站起来吗?”
萧鹤京忍着疼痛,用手撑地,试图凭借左腿的力量站起来,却因为右腿剧痛而踉跄了一下。
祁冀并未伸手去扶,只是冷眼看着。
萧鹤京咬紧牙关,最终凭借一股不服输的狠劲,摇摇晃晃地站稳了身体。
祁冀这才有空转身,看向一旁脸色变化不定的三皇子萧鹤询。
仅仅是随意地一眼,没有任何言语,萧鹤询却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只窜到头顶,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祁冀并未当场发作,只是对福安吩咐道:“送五殿下下去休息。”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拂了拂膝盖上沾染的灰尘,缓步走回观礼台。
“都愣着做什么?继续。”
祁冀一声令下,原本停下手中捕猎动作的众人,开始了继续的你追我赶。
仿佛刚才发生的事情,不过是秋猎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
只不过,秋猎的风波并未因为萧鹤京的退场而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围场那日,九千岁下高台,亲自为五皇子上药,顿时传遍大街小巷。
更甚者还传出,九千岁喜好男风,最爱的便是这般年纪的男人,据说家中还藏着一位。
大胤民风开发,对于男子与男子之间,包容度极大。
只是两人的身份,一个权势滔天的九千岁,一个冷宫中长大的五皇子,禁忌爱情更上头了。
萧鹤京被送回祁冀在围场附近的别院静养,这些传闻丝丝缕缕传到他的耳中。
亚父会为他出头吗?
还是会觉得他丢了脸面,就此冷落?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祁冀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不仅派了最好的太医日日诊治,用的都是宫中罕见珍贵药材。
祁冀更是每日都会抽空来看他一次。
未曾和他说过其他,只是站在床边问几句伤势,或者坐在一旁,翻着书陪他片刻。
三日后,萧鹤京的伤势有所缓和,可以勉强下地行走时,祁冀来了。
他今日换上了一身更为正式的玄色蟒袍,玉带扣紧劲瘦腰身,动作优雅从容,眉宇间的神情晦涩。
“能走了?”祁冀打量着他。
“回亚父,勉强可以。”
“那便好,随咱家去个地方,看场戏。”
萧鹤京心中隐约预感到了什么,默默跟在他身后。
祁冀带着萧鹤京和一行侍卫,大摇大摆的径直来到三皇子萧鹤询在围场的住处。
此时,萧鹤询正与几位世家子弟在院中饮酒谈笑,气氛热烈。
见到为首的祁冀,院中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萧鹤询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强作镇定地起身:“九千岁?您怎么有空到本皇子这里来了?”
他之所以敢动手脚,就是觉得祁冀不会为了萧鹤京出头。
现在看来,似乎来势汹汹。
祁冀毫无感情的桃花眼扫过那几个被吓得不敢做声的世家子弟,最后才落到萧鹤询身上,“三殿下近日似乎心情颇佳。”
萧鹤询干笑两声:“秋猎盛事,与友同乐,自然是心情舒畅,不知九千岁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
祁冀指尖把玩着温润的白玉佩,缓步朝着萧鹤询靠近。
他比萧鹤询略高些许,此刻垂眸看来,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咱家只是好奇,三日前林道之中,殿下的箭为何会朝着五殿下?”
“都是意外,本皇子原是想射那野狐,不知五皇弟也在那,林道狭窄,本皇子也是一时控制不住。”
萧鹤询没了刚才的紧张,神情愈发嚣张。
那林道又没人看见,他做的也干净,料定祁冀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哦?意外?可咱家怎么听说,是三殿下您,有意残害手足,甚至还用马鞭,抽打了五殿下坐骑的眼睛?三殿下,这又该怎么解释呢。”
九千岁含笑的眼睛,在萧鹤询看来却格外阴森恐怖。
“污蔑!九千岁切莫听信小人谗言!本皇子虽与五皇弟并无太多情感,但残害手足的事,却是万万不敢做。”
祁冀低低笑了起来,笑声令在场众人毛骨悚然。
“三殿下是说,咱家东厂查来的消息,是谗言?”
萧鹤询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说不定是.....是......”
“还是说,三殿下觉得,咱家是老糊涂了,连这点小把戏都看不穿?”
祁冀懒得再看萧鹤询,转而看向萧鹤京,“京儿,你来说说,三皇子所为,该如何处置?”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萧鹤京身上。
他腿伤未愈,站着还有点勉强。
但他知道,这是祁冀给他的考验,也是将他又往前推了一步。
萧鹤京抬起头,目光平静的看着脸色难看的萧鹤询,缓缓开口:“亚父,围场狩猎,本是切磋技艺,三皇兄却心存歹念,故意伤人,违背圣上提倡的仁德有爱之道。依宫规,残害兄弟,当受重罚。”
萧鹤询怒斥道:“萧鹤京!你个杂种,有什么资格定本皇子的罪!”
祁冀很满意萧鹤京的回答,赞许道:“说得好。”
他又转向萧鹤询,眼神冰冷,毫无情感:“三皇子萧鹤询,品行不端,蓄意谋害手足,即日起,禁足于皇子府,非诏不得出。罚俸一年,闭门思过!”
“至于你们——”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那几个瑟瑟发抖的世家子弟:“助纣为虐,各杖二十,以儆效尤!”
命令一下,随行的侍卫立刻上前,将萧鹤询一行人拿下。
“祁冀!你个胆大包天的死太监!有什么资格对本皇子用刑,我要见父皇!我要见母后!”萧鹤询拼命挣扎着嘶吼。
祁冀走到他面前,冷冷说道:“三殿下,别忘了,你母后娘家那些腌臜事,咱家手里可都攥着呢,若不想牵连更多人,就乖乖认罚,否则......”
萧鹤询瞬间面如死灰,再也说不去一个字。
祁冀最喜欢看他们从垂死挣扎,到无力放弃的过程,很有趣。
处理完这一切,祁冀转身对萧鹤京道:“戏看完了,回去吧。”
回到别院的路上,萧鹤京心情复杂。
他亲眼见证了亚父是如何轻描淡写的碾压一位得宠的皇子,用自己的权势为他出头。
他现在所有用的一切,都依仗于亚父。
“觉得亚父手段狠辣?”祁冀打破了沉默。
萧鹤京沉默片刻,如实道:“孩儿只是觉得,雷霆手段虽然可以震慑那些人,但是否会树敌过多?”
“京儿,你要记住,在这权利的角斗场里,畏惧,远比爱戴可靠。咱家不需要朋友,只需要听话的狗和怕死的对手。”
祁冀停下脚步,看着远处层林尽染的秋色,“今日咱家为你出头,不是因为你受了委屈,而是因为,打狗也要看主人。你是咱家的人,动了你,便是拂了咱家的面子。”
看着愣在原地的萧鹤京,祁冀伸手,指尖触碰他早已结痂的伤痕:“好好养伤,等你什么时候不需要咱家替你出头,也能让得罪你的人,生不如死的时候,咱家也可以放心了。”
“嗯?小殿下,快快长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