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一脚踹开太医院偏殿的门,木门重重撞上墙壁,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抱着薛明蕙大步而入,脚步未停,径直走向墙边的诊榻。她头倚在他臂弯里,唇色发紫,面色苍白如纸,一丝血色也无。
他轻轻将她放在榻上,动作极轻,仿佛稍重一分便会伤了她。她的右手仍紧紧攥着那方帕子,指尖僵硬,染血的布角垂落在榻沿。谢珩没有松开她的手。另一只手从靴中抽出判官笔,反手一掷,笔尖钉入门框,木屑四溅。
外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被推开一半,沈从吾站在门口。他身穿白袍,衣襟未整,手中提着药箱。目光扫过榻上的女子,又落向谢珩手中的兵器,喉结微动。
“她不行了。”谢珩开口,声音沙哑,“你得救她。”
沈从吾未动。“金针渡脉是禁术,我不能用。”
“你能。”谢珩上前一步,判官笔横抵其颈,“你每月十五去冷宫为疯妃施针,用的正是此法。她能活到现在,靠的是你下的药。”
沈从吾闭了闭眼。“那是压制病情,不是续命。此术要耗我七年元气,她也撑不了多久。”
“我不问能撑多久。”谢珩手上加力,笔尖陷入皮肉,“我要你现在动手。”
沈从吾抬眼望向床上之人。她袖口满是血迹,帕子上的血痕蜿蜒曲折,竟似某种纹路。他忽然盯住那痕迹,呼吸一滞。
“这血……怎会是这种形状?”
“你认得?”谢珩紧盯他。
沈从吾不答,缓缓后退半步。“这不是寻常咳血。这是引子,是钥匙。你们到底是谁?”
“她是薛明蕙。”谢珩一字一顿,“礼部侍郎之女,五年前灯会与我定亲的人。现在,她快死在我眼前了。”
沈从吾低头打开药箱,取出一只乌木匣。手指在锁扣上停留数息,才掀开盖子。内里排列九根金针,针尾刻有细密小字。
“我要划破手掌,以血饲针。七日内不得行医,若被人发现,必死无疑。”他抬头,“你真要如此?”
谢珩不语,只将判官笔再往前送一分。
沈从吾咬牙,指尖划过掌心,鲜血渗出。他执起第一根针,蘸血后刺入薛明蕙胸前穴位。
针落瞬间,她身体猛然一颤。
第二针入脐上,第三针刺腰后。每下一针,她指尖便抽搐一次。第五针刚扎下,她骤然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正溅在谢珩胸前铁甲上,顺着甲片缓缓滑落。
谢珩未擦,亦未动。他凝视她的脸,等待她苏醒的迹象。
第六针落下,她眼皮微微颤动。
第七、第八针接连而至。沈从吾额上沁汗,手已微抖。最后一针悬于后颈上方,久久未能落下。
“还差最后一步。”他说,“你要听实话吗?”
谢珩眯眼。“说。”
“此法可延她性命数月,但每次咳血都会更甚。经脉将被灼断,痛不欲生。而且……”他顿了顿,“她醒来后,或许会恨你。”
“我不管她恨不恨。”谢珩一把扣住他手腕,“扎下去。”
第九针终于落下。
薛明蕙全身剧震,胸口剧烈起伏一下,随即归于平静。呼吸虽弱,却不再断续。脸色依旧苍白,但指尖已透出些许暖意。
沈从吾收手,踉跄后退两步,背靠墙壁缓缓滑坐于地。药匣倾倒,金针散落一地。他喘息着,望着床上之人,低声呢喃:“血引璇玑……你是要替天行道,还是以命换命?”
谢珩不理他。他蹲在榻旁,紧握薛明蕙的手。那只手渐渐有了力气,轻轻回握了他一下。
她嘴唇微动,声音几不可闻:“用了……”
谢珩点头。“用了。”
她不再言语,双目仍闭,眉头却稍稍舒展。
外头天光渐亮,晨曦透过窗棂洒入。地上血迹映着微光,颜色暗沉。谢珩看向沈从吾:“你会守口如瓶。”
沈从吾靠墙闭目。“我说了实话。她活不久。你也护不了她一生。”
“我不需要一生。”谢珩低头看她,“只要她醒一次,听见我说的话就好。”
沈从吾冷笑。“那你最好想清楚说什么。若她知道是你逼我用药,拿我的命换她的命,她不会感激你。”
谢珩起身,从墙上拔下判官笔,插回靴中。俯身抱起薛明蕙,动作轻柔,避开她的伤口。
“她不必感激。”他说,“她只要活着。”
沈从吾睁眼。“你要带她去哪儿?”
“世子府。”
“路上她若醒来问起,你怎么说?”
谢珩走到门口,停下。清晨的风拂动他染血的衣角。
“我说实话。”
“我说是我逼你救她的。”
“我说我不在乎她会不会恨我。”
他抱着她走出门外。
她的手指在他怀中轻轻蜷了一下,指尖蹭过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