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箭划破夜空,尖啸声在山谷间久久回荡。薛明蕙倚在软榻上,手中紧攥着一方染血的帕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脚步声由远及近,帐外传来青崖的声音:“抓到了。”
帘幕掀开,谢珩步入帐中,身后两名暗卫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那人左肩插着断箭,右腿被铁链贯穿,拖行时在地上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乱发遮面,颈间挂着狼牙项圈,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低语。
“阿史那。”谢珩立于桌前,声音冷如寒霜,“北狄王最擅装死的走狗,终于来了。”
那人猛然抬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漆黑的牙齿。他不言语,只死死盯着谢珩,目光不曾稍移。
谢珩不予理会,转头对青崖道:“取铁钳,烧红,备好盐水。”
青崖应声退下。帐内一时寂静,唯有炭盆中木柴燃烧,噼啪作响。薛明蕙闭了闭眼,喉间一痒,又咳出一口血,落在帕子上。她未擦拭,鲜血缓缓晕开。
谢珩走近,蹲在她面前。“不能再用了。”他说。
“必须用。”她抬眼望他,“三百人已经潜入。若错了,他们一个也回不来。”
谢珩凝视她片刻,终是未再劝阻。他起身走向桌边,将判官笔拆成三截,依次摆放在桌上。金属轻叩木面,发出清脆声响。
阿史那的眼瞳微动。
谢珩直视着他,问:“你说,还是我动手?”
那人冷笑,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正落在谢珩靴尖。
谢珩神色不动,从容拭去污迹,拿起第一截判官笔,在掌心轻轻敲了两下。“你不说,她也会知道。”
话音刚落,薛明蕙忽然开口:“鹰嘴崖东南角,油罐埋在石壁第三条裂缝之下,引线通向主仓西侧马厩。”
众人皆惊。
阿史那瞳孔骤缩,唇角微微颤抖。
薛明蕙闭着眼,声音轻缓:“巡哨每半个时辰换一次,子时交接最为松懈。守仓士兵穿灰皮甲,腰带系棕绳结。”
说完,她又咳了一声,血自嘴角滑落。
谢珩回头看了她一眼,再转身时,眼神已变。他执起第二截判官笔,走到阿史那面前,笔尖抵住其咽喉。“现在说,还能留个全尸。不说,我就将你寸寸割裂,喂城外野狗。”
阿史那咬牙切齿,额上青筋暴起。
谢珩手腕微压,判官笔陷入皮肉,一丝鲜血渗出。
“粮草库...在断魂谷!”阿史那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主仓有七百袋粟米,五十桶火油,全堆在东侧...子时换防,仅十二人值守!”
谢珩未松手:“还有呢?”
“没有了!我说完了!”
谢珩盯他片刻,忽地抬手,笔尖一挑,封住其哑穴。那人张口无声,只能徒然挣扎。
“拖下去。”谢珩转身,“别让他死,也别让他再说话。”
暗卫立刻架起阿史那往外走。经过薛明蕙身边时,那人猛然挣扎,偏头望她,双眼睁得极大。
薛明蕙未避,静静目送他被拖出帐外。
谢珩走到地图前,取出三支黑羽箭,交予青崖。“传令出去,让冷十三按计划行动——主仓与油罐一同焚毁,不留活口。”
青崖接过箭,转身离去。
薛明蕙靠在榻上,呼吸渐弱。她抬起手,鲜血再度从指缝渗出,滴落帕上。眼前浮现幻象:烈焰冲天,战马惊奔,士兵互相踩踏,一面狼头大旗倒伏于地,被人反复践踏。
她低声呢喃:“成了。”
谢珩走来扶她:“撑得住吗?”
她点头,未语。
帐外骤起急促脚步声。一名斥候冲入:“报告!敌营有异动!断魂谷方向起火,火势蔓延!”
谢珩立即起身,抓起披风便往外走。薛明蕙欲随行,却被他按回榻上。
“你在这儿等。”他丢下一句,转身离去。
城墙上风势未歇。谢珩登上墙头,举起望远镜。远处山脊被火光映亮,浓烟滚滚升腾。敌营混乱不堪,旗帜摇曳,鼓声零落,只剩几声断续号角。
副将奔上城墙,面色发白:“他们...真的烧了?”
“烧了。”谢珩放下望远镜,“而且烧得很彻底。”
“那我们...是否追击?”
“不追。”谢珩摇头,“乱,不代表弱。此时出城,等于送死。”
副将还想再言,远处马蹄声疾。一队斥候飞驰而至,翻身下马。
领头者单膝跪地:“敌军正在后撤!丢弃大量辎重,连攻城梯都弃之不顾!前锋已退至十里坡!”
城头士兵骚动起来,有人低声欢呼。
谢珩未笑。他凝望远方火光,直至最后一缕烟消散于夜空。
青崖走上城墙,手中捧着一块布,上面以血写着字。“阿史那咬舌自尽。”他递过布,“临死前留下两个字——‘王怒’。”
谢珩接过,扫了一眼,随手投入火盆。火焰猛地蹿高,照亮他半边脸庞。
“传令。”他道,“全军戒备,封锁关口。派斥候深入三十里,严密监视敌军动向。无我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城追击。”
青崖领命而去。
薛明蕙被人搀扶着登上城墙时,火光已近熄灭。她立于谢珩身侧,风势让她身形微晃。她望着那片焦黑大地,轻声问:“他们会回来吗?”
“会。”谢珩答,“但不会这么快。”
她点头,不再多言。
城下,士兵开始清理破损工事。火油桶被运走,碎木堆积一旁。有人从断墙上拔下一支北狄箭,掷入火堆。
谢珩低头看她:“你还好吗?”
她勉强一笑:“没事。”
话音未落,又咳出一口血,身子前倾。谢珩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触手滚烫。
“叫太医!”他喝道。
“不用。”她抓住他衣袖,“让我在这儿...我想看着。”
谢珩未动,只是将她抱紧,让她依偎在怀,一同望向远方。
天边泛起微白,风势渐小,焦土气息随风飘来。城头火把仍在燃烧,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青崖走近,低声禀报:“斥候回报,敌军退至鹰嘴岭后扎营,未再后撤。”
谢珩点头:“继续盯紧。”
薛明蕙闭目喘息,气息微弱。忽然,她抬起手,指向远处一座山坡。
“那里...有人。”她说。
谢珩顺着她所指望去。晨光朦胧中,山坡上确有一个黑点,似是人影,静立不动。
“弓手。”谢珩下令,“瞄准。”
那人影忽地举起手,挥了两下,随即转身,消失于山后。
“是冷十三。”青崖道,“他在确认我们看见了。”
谢珩未语,只将薛明蕙搂得更紧。
她在他怀中轻声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
她睁开眼,望向他:“下次来,会更狠。”
“我也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