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落叶,发出轻微的脆响。谢珩的手悄然滑入袖口,指尖触到第一截判官笔冰冷的铁身。
他未动,只微微侧头,望向窗外。晨雾未散,树影层层叠叠,如同潜伏的暗影。青崖骑在马上,已放缓速度,双手紧握缰绳,指节泛白。
车厢内寂静无声。薛明蕙蜷在角落,手藏于袖中,紧紧攥着那枚温润却冰凉的玉佩。她闭着眼,呼吸浅促,胸口起伏急促。自方才咳出一口血后,她便再未言语。
谢珩看着她:“还能撑住吗?”
她睁开眼,轻轻点头:“他们快动手了。”
话音刚落,前方商队骤然停步。骡马伫立不动,货箱微晃。一名伙计伸手去扶,动作却突兀凝滞,手搭在箱上,迟迟未放。
谢珩抬手,掀开帘子一角。
刹那间,山坡两侧跃出十余人,弓弦拉满,箭锋直指马车。箭雨倾泻而下,钉入车顶、轮轴与车辕,发出“笃笃”闷响。
商队中几人也骤然发难,掀开箱子抽出弯刀,直扑马车而来。
谢珩依旧未动,只回头低声道:“说。”
薛明蕙咬牙,又咳出一口血,落在帕子上。血迹迅速晕开,她盯着那斑驳纹路,声音微颤:“左边坡顶,第三棵树后有人举旗,主将在那儿。右边林中堆着火油桶,他们想烧车。”
谢珩手腕一抖,袖中寒光乍现。第一截判官笔疾射而出,精准击偏一支直取车帘的利箭。
他掀帘下车,足尖一点,跃上车辕。第二截判官笔已在掌中,手腕轻转,迎面冲来的刺客咽喉一绽,当场倒地。
青崖怒吼一声,举起弩机,一箭射中左侧坡上的弓手。可他右臂刚抬,一支冷箭从侧方掠来,擦过肩头,衣裂皮开,鲜血涌出。
刺客头领立于高处,挥刀厉喝:“活捉那病弱女子!带回见王!”
谢珩冷笑,脚尖轻点车辕,腾身跃上车顶。右手一甩,最后一截判官笔如电光般飞出,贯穿那头领手腕。刀坠地,惨叫未绝,又被一箭射中肩胛,踉跄后退。
此时,远处山脊忽亮起三道火光,一闪即灭。
谢珩落地站定,沉声道:“冷十三的人到了。”
山坡上暗卫疾冲而下,强弩齐发,压制住敌方弓手。商队中的刺客见势不妙,有人转身逃窜。
谢珩目光锁定那几个抬箱的伙计,忽然喝道:“打开中间那口箱子!”
青崖立刻扑上,一脚踹开箱盖。箱中无货,唯两坛黑油罐,封口缠着麻布,刺鼻气味弥漫而出。
“是火油。”青崖低骂,“想烧死我们。”
谢珩转身欲回车厢,却见薛明蕙再度咳血。这一回她未及掩口,血顺着嘴角滑落,滴在衣襟,洇成一片暗红。
他蹲下身,一手扶住她肩,一手探其脉息。心跳紊乱,指尖冰凉。
“别再用了。”他说。
她喘息着:“还有...我没说完。那主将...不是北狄人,是汉人。他左耳缺了一块,是五年前边关战俘留下的伤。”
谢珩眸色一沉:“是李承恪的人。”
他对外喝令:“抓活的!主将必须带到我面前!”
三名暗卫应声扑向山坡。那主将正欲脱身,腿上中箭,跪倒在地,旋即被两人按住。
余下刺客四散奔逃。冷十三部追击一段,射倒二人,其余遁入林中,不见踪影。
谢珩返回车厢,将薛明蕙轻轻扶好。她靠在他怀里,手仍微颤,帕子攥得死紧。
青崖拖来一名昏迷的刺客,扔在车后。他又从商队首领尸身怀中搜出一块令牌——半边狼头纹,边缘刻着北狄文字。
“是北狄细作的信物。”青崖道,“藏在内衫里。”
谢珩接过一看,收入袖中:“带回边关。”
他又从另一具尸体身上寻得一张焦角纸条,火漆印尚存——狼头衔尾,正是北狄王专用印记。
“他们早就在等我们。”谢珩低语,“不只是劫人,是想确认她能否预知军情。”
薛明蕙闭目,忽道:“他们还会再来。”
“我知道。”谢珩握住她的手,“但他们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他们会来。”
他掀帘下令:“全速前进,天黑前赶到烽火台。”
马车重新启行,车轮碾过尸体与断箭,咯吱作响。风卷尘土,混着血腥气息。
约半个时辰后,前方山口高处现出一座孤零零的烽火台。石墙斑驳,旗杆空悬。
谢珩命车队暂停,亲自入内查探。屋中无人,灶灰已冷,墙上刻着数道划痕,似为记日所用。
他凝视片刻,回头问青崖:“你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十天前。”青崖答,“那时还有守兵。”
谢珩皱眉:“人呢?”
“不知。附近有个村子,或许有人知晓。”
谢珩略一思索:“留两人守车,其余人随我上去查看。”
他刚欲动身,车厢内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
他立即折返。薛明蕙倚在角落,嘴角渗出血丝,帕子早已湿透。她抬起手,指向烽火台后的山沟:“那里...埋了人。不止一个。他们是被砍死后丢下去的,头朝下。”
谢珩神色微变:“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了。”她声音极轻,“就在刚才,血纹里浮现出画面。他们穿的是边关守军服,腰牌还在。是被人从背后偷袭的。”
谢珩转身喝道:“青崖!带人去山沟查看!”
青崖率两人绕至台后,不久返回,面色发白:“真有尸坑。七八具尸体,都穿着守军服。头颅被砍下,扔在一旁。”
谢珩拳头紧握:“这是清场。有人不想让我们发现边关已失防。”
他回到车上,对薛明蕙道:“不能再用了。再咳一次,你会昏过去。”
她摇头:“我必须用。下一个画面...我已经看见了。北狄大军不会正面进攻,他们会绕过三道防线,从鹰嘴崖偷渡。那里地势险峻,无人驻守,但最近修了栈道。”
谢珩紧盯她:“谁修的?”
“薛府的人。”她闭眼,“崔姨娘的兄长,三个月前以采药为名进山。他带了三十名工匠,耗时二十日。”
谢珩猛然起身:“那是假采药,实为北狄开路。”
他当即下令:“改道!不去大营,直赴鹰嘴崖!必须在他们过崖前炸毁栈道!”
青崖焦急道:“可她怎么办?她撑不了多久。”
谢珩低头看她。她脸色惨白,唇无血色,手仍紧握玉佩。
他探其额头,再切脉息。心跳微弱,跳一下,停半拍。
“我背她。”他说,“你们跟紧。”
车队调头,沿窄路疾行。夕阳西斜,山路愈发陡峭。
途中,薛明蕙又咳了一次。这次她未睁眼,仅将帕子捂住嘴,血却从指缝渗出。
谢珩觉她身体一软,立即停下,将她抱下车。她已半昏迷,呼吸微弱。
他将玉佩贴上她额头。她眉头稍展,呼吸渐趋平稳。
“够了。”他低声,“剩下的路,我带你走完。”
他将她背上,大步前行。青崖牵马相随,余人押俘跟在后方。
天色将暮,前方山谷横出一条悬空栈道。木板崭新,钉子尚未生锈。
谢珩立于谷口,望着那条通往对岸的窄桥,久久未动。
身后,薛明蕙在他背上轻轻一动,手指勾住他衣领。
他感到她嘴唇轻启,贴着他后颈,说了句话。
他猛然抬头,望向栈道中央。
那里,一枚铜钉嵌在木板缝隙中,与他们一路所见的那枚,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