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一头焦黑卷曲、散发着淡淡糊味的“爆炸式”发型，霍天渊在宗门内行走时，收获了比以往更多的“注目礼”。那场“聚爆阵”事故不仅震伤了他的内腑，更仿佛将他心中最后一点关于“能量核心”、“自供能系统”的激进构想也一并炸得七零八落。他变得有些沉默，甚至刻意避开了炼器堂的核心区域，大部分时间都窝在藏经阁的角落，或者在自己那间略显凌乱的炼器室里对着墙壁发呆。
传统的炼器之道，高深莫测，涉及无数精微的灵力操控、符文构架、材料配伍，这些似乎都与他那总是“跑偏”的思维和“爆炸性”的结果格格不入。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困在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前，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在墙上留下焦黑的痕迹，却始终找不到穿墙而过的门。
这日，他心灰意冷地整理着因上次爆炸而散落一地的工具和边角料，目光无意间扫过角落里一套凡间铁匠用来打制精密零件的小型杠杆锤和滑轮组。那是他早年尚未入道时，因为好奇而从山下集市淘来的玩意儿，早已蒙尘。
看着那利用杠杆省力、通过滑轮改变施力方向的简单机械结构，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突然闪现在他的脑海。
“既然……既然我对那些玄之又玄的灵诀、对精细入微的灵力操控总是差那么点意思……为何不试试最笨、但也最实在的方法？”
“力的传递、力矩的平衡、摩擦的减少……这些凡间匠人赖以生存的法则，难道在修仙界就全然无用吗？”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便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他回想起自己炼制“千机浑象球”时，那些内部复杂到令人头疼的零件组合；回想起尝试仿制“七宝琉璃塔”时，对结构强度和稳定性的追求；甚至回想起维修玉簪时，对“优化结构”的执念……似乎，很多问题归根结底，都可以归结为最基础的物理结构问题！
一种另辟蹊径的冲动，压过了因接连失败而产生的颓丧。
他这次的目标，是炼制一具最基础的“金石傀儡”。这是炼器堂弟子常见的功课，旨在考核对材料处理、结构组装和基础驱动符文的应用。傀儡的核心在于关节，关节的灵活度与精度，直接决定了傀儡动作的流畅性与力量传导效率。
传统的炼制方法，是依靠炼器师自身强大的神识和精准的灵力操控，直接对金属进行“塑形”和“打磨”，确保每个关节零件都完美契合。这对霍天渊来说，恰恰是最不擅长的环节。
他决定，反其道而行之。
他没有立刻开始熔炼金属，而是翻出了那套尘封的杠杆、滑轮、斜面、模具……甚至自己动手，用精铁和硬木制作了更多结构巧妙的小工具：可以精确控制落点和力度的偏心轮锻锤、能够进行微米级调整的夹具平台、利用水力带动进行匀速抛光的小型滚筒……
他将炼制傀儡关节所需的每一个部件——球窝、轴承、连杆、齿轮——都分解成最基础的几何形状，然后为每一个形状设计和制作了专用的模具和加工工具。
炼器室内，不再有灵力澎湃的呼啸，也不再有符文闪耀的光芒，取而代之的，是杠杆上下压动的嘎吱声，是滑轮组绳索摩擦的窸窣声，是重物通过斜面缓慢移动的沉闷声响。
霍天渊如同一个最虔诚的凡间工匠，耐心地计算着力臂的长度，调整着配重的多少，选择合适的滑轮组合来施加恰到好处的力道。他用模具浇铸出基础的毛坯，然后用杠杆锤进行初步的锻打定型，再将其固定在自制的精密夹具上，利用滑轮组牵引着镶嵌了金刚砂的磨头，进行一丝不苟的打磨和抛光。
他没有依赖神识去“感受”材料的内部结构，而是依靠卡尺和规尺去测量每一个尺寸；他没有用灵力去强行“塑形”，而是利用机械的力量，通过精确的控制，让材料在物理法则下自然地达到他想要的状态。
这个过程，缓慢、枯燥，甚至显得有些“低级”。几个偶然路过他炼器室外的同门，透过门缝看到里面的景象，都不禁愕然失笑。
“霍师兄这是在做什么？怎么玩起凡间铁匠的那套把戏了？”
“杠杆？滑轮？哈哈！他是不是上次爆炸把脑子震坏了？炼器靠的是灵力与道韵，他这算什么？力气活吗？”
“旁门左道！真是丢我们炼器堂的脸！炼器岂是这等蛮力笨功可以替代的？”
“看来他是真的江郎才尽，开始自暴自弃了……”
嘲讽和议论如同寒风般吹来，霍天渊却充耳不闻。他完全沉浸在了这种“物理掌控”的世界里。他发现，当摒弃了那些难以捉摸的灵力微操，转而依靠确凿的数学计算和稳定的机械结构时，一切反而变得清晰和可控起来。
经过数日不眠不休的“机械式”劳作，所有傀儡关节零件终于制作完成。当他把这些零件一字排开时，连他自己都感到一丝震撼。
每一个球窝都光滑如镜，弧度完美；每一根轴承都笔直圆润，尺寸精准到毫厘不差；每一个齿轮的齿牙都均匀锋利，啮合时严丝合缝，几乎听不到噪音。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照在这些经过精心抛光的金属零件上，反射出冷冽而纯粹的光芒，那是一种超越了一般炼器手法所能达到的、近乎绝对的几何精度。
接下来是组装。他依旧没有使用灵力强行挤压或融合，而是按照设计图，利用巧妙的卡扣和螺纹结构，如同拼接积木一般，将这些零件严丝合缝地组合在一起。当最后一个齿轮嵌入传动箱，最后一根连杆与关节球头连接，一具高度及腰、通体由无数精密零件构成的“金石傀儡”骨架，赫然成型！
与传统方法炼制的、外表光滑一体、内靠符文驱动的傀儡不同，霍天渊这具傀儡，外观上就能看到无数复杂的机械结构，充满了异样的、冰冷的工业美感。
最后，他才在傀儡的核心驱动部位，刻绘上最基础、最稳定的“驱物符”和“巨力符”。这些符文的作用，仅仅是为整个精密的机械系统提供最初始的动力源。
测试当日，霍天渊推着他的“金石傀儡”来到公共测试场。不出所料，再次引来了大片怪异和鄙夷的目光。几位秉持传统炼器理念的师兄更是毫不掩饰脸上的讥诮。
“霍师弟，你这是从哪里捡来的破烂机关？炼器可不是小孩子搭积木！”
“用凡俗手段打造的零件，能承受灵力的冲击？怕是动一下就要散架吧！”
“哗众取宠，徒增笑耳！”
霍天渊没有辩解，只是平静地启动了傀儡核心的“驱物符”。
嗡——
一声低沉稳定的嗡鸣，灵力流经那些刻绘在核心区域的简单符文，转化为稳定的扭矩，驱动了第一个传动齿轮。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那具充满了“旁门左道”气息的傀儡，动了！
它的动作，没有丝毫传统傀儡常见的僵硬、迟滞感。手臂的抬起、落下，流畅得如同活物；手腕的旋转，灵活自如，划出完美的圆弧；手指的开合，精准而稳定，甚至能轻易地拈起地上的一根细针！行走时，步伐稳健，关节处传来的不是摩擦的噪音，而是某种低沉而协调的机械运转声，充满了力量与精确的美感。
更让人吃惊的是，在进行负重测试时，它轻松举起了远超同级傀儡的重物，并且动作没有丝毫变形！因为它的力量，是通过那些优化到极致的杠杆、齿轮组高效传递的，损耗极小，远超依靠材料本身硬度和符文蛮力驱动的传统傀儡！
先前那些嘲讽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难以置信的寂静，以及渐渐响起的、压抑不住的惊叹。
“这……这灵活度！”
“怎么可能？它的关节怎么会如此顺畅？”
“你们看它举重物，毫不费力！结构太巧妙了！”
那位先前讥讽最甚的师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忍不住上前，仔细查验起傀儡的关节结构。当他看到那光滑如镜的球窝、严丝合缝的齿轮时，眼中露出了见鬼一般的神情。
霍天渊看着自己这具依靠“杠杆原理和滑轮组”打造出的傀儡，在测试场上碾压了同门那些光鲜亮丽、却动作僵硬的“传统作品”，心中没有太多的激动，只有一种沉静的明悟。
他摸了摸自己依旧有些卷曲的头发，嘴角微微扯起一个弧度。
高深的炼器诀他或许不懂，复杂的能量核心他搞不定，连滴血认主都能出乌龙。
但是，杠杆不会骗人，滑轮不会爆炸，精确计算的物理结构，带来了远超预期的稳定与高效。
这无关灵力高深，无关道韵玄妙。
这是……物理学的胜利。
他的炼器之路，在经历了无数奇葩的偏离和惨烈的爆炸后，似乎终于找到了一条只属于他自己的、看似笨拙却坚实无比的蹊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