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饷的到来,像一剂强心针,让驿站里压抑的气氛稍稍缓解。老烟枪立刻去买了足够支撑大半个月的粗粮和盐巴,石墩也将马厩的草料补充充足,小七甚至难得地用几个铜板换回一小包劣质的糖块,宝贝似的藏了起来,说要等过年的时候再吃。
然而,那五十两银子的阴影,依旧如同附骨之疽,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三天期限,像悬在头顶的铡刀,滴答作响,提醒着他们危机的临近。
陆烬背上的伤在蛇油膏和自身顽强的恢复力下,好了不少,但动作间依旧能感到隐隐的刺痛。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投入驿站的日常活计,而是将自己关在屋里,对着父母留下的那张残缺的矿洞地图,以及那几本同样残缺的、关于修行基础识别的旧书,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地图绘制在一种不知名的兽皮上,边缘已经磨损,线条模糊。上面标注的矿洞位置,在霜叶城西北方向约百里处的群山之中,那里早已是人迹罕至的荒芜之地,据说偶尔还有变异凶兽出没,极其危险。地图上除了主矿道,还用一个极其隐晦的符号,标记了一条岔路,指向所谓的“地脉节点”。
地脉节点…这是他唯一的希望所在。没有燃火丹,想要强行点燃道炉,必须借助强大的外部能量来冲击和平衡,而地脉之力,是这片寒潮肆虐的土地上,最容易找到,也相对“温和”的能量源之一——当然,这个“温和”是相对于直接暴露在寂灭寒潮中而言。
但问题是,如何抵达那里?百里路途,在如今这鬼天气下,徒步往返至少需要七八天,期间可能遭遇的凶兽、恶劣天气、乃至其他不怀好意的流民,都是致命的威胁。驿站离不开他,他也不可能抛下小七他们独自前去冒险。
更重要的是,即便到了那里,找到了地脉节点,没有燃火丹作为引子,他又该如何引动地脉之力?他那布满裂痕的道炉,能否承受得住?
一个个问题,如同乱麻,缠绕着他。
他烦躁地放下地图,拿起那本《基础灵气辨识》。书页泛黄脆弱,里面的内容浅显而笼统,大多是他早已知道的东西。翻到后面,有几页被人用潦草的笔迹做了注释,笔迹熟悉,是他父亲的。
“……灵气分属,金木水火土,衍化风雷冰暗…然天地之大,道法无穷,犹有异种灵气,存于奇绝之地,或炽热如阳,或幽寒如渊,或生机勃勃,或死寂荒芜…吸纳需慎,非对应体质或特殊法门,轻则道基受损,重则身死道消…”
“……地脉之气,厚重载物,多为土、水属,间或蕴含火、金属性,乃修行之基石…然亦有地脉受异力侵染,化为阴煞、毒瘴、或极寒之气,触之即伤…”
父亲的注释,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在陆烬心中荡开层层涟漪。地脉之气也分种类,甚至有被侵染的可能…那矿洞中的地脉节点,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他正沉思间,屋外传来小七略带紧张的声音:“烬哥…有人找你。”
陆烬收起地图和书籍,眉头微皱。这个时辰,会是谁?刘管事的人?还是黑蛇帮?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走出屋门。
院子里站着两个人,并非预想中的凶神恶煞。为首的是一个穿着厚实灰色棉袍、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面容普通,眼神却带着一股商贾特有的精明和疲惫。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魁梧、腰间挎刀的护卫,神情警惕地打量着驿站的环境。
让陆烬目光一凝的,是那中年男子左边手臂上缠绕的、渗着暗红色血迹的绷带,以及他眉宇间那抹难以掩饰的惊惶。
“这位就是陆驿卒吧?”中年男子见到陆烬,连忙上前一步,脸上挤出一丝客套的笑容,拱手道,“鄙人姓张,是个行脚的商人。冒昧打扰,实在是有急事相求。”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南境的口音。
陆烬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不露声色,还了一礼:“张老板客气了,不知有何见教?”他目光扫过对方手臂的伤,那伤口不像是寻常意外所致,边缘整齐,倒像是…利刃所伤?
张老板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陆驿卒,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烬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将两人引到了充当厨房和饭堂的主屋。老烟枪机警地端来两碗热水,然后退了出去,守在门外。
屋内,油灯摇曳。
张老板接过水碗,却没有喝,双手微微颤抖,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陆驿卒,实不相瞒,我…我们昨夜在来霜叶城的路上,遇到了袭击!”
陆烬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问道:“哦?在何处遇袭?可知是什么人所为?”
“就在城北三十里外的‘落雁坡’!”张老板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神色,“是一伙蒙面人,手段狠辣,见人就杀!我的护卫拼死抵挡,才护着我逃了出来,货物…货物全都丢了!”他说着,脸上肌肉抽搐,显然损失惨重让他肉痛不已。
落雁坡?陆烬知道那个地方,地势险要,确实是土匪剪径的理想之地。但近年来,由于北冥军府的定期清剿,附近大股的土匪早已绝迹。
“张老板节哀。”陆烬语气平淡,“此事,您应该去报官,或者向城防军求助。”
“报了!一进城就报了!”张老板苦笑一声,声音带着一丝愤懑和无奈,“可那些军爷只是记录在案,便让我回来等消息!这兵荒马乱的,等到何时才是个头?我那批货…唉!”
他叹了口气,看向陆烬,眼神变得急切起来:“陆驿卒,我听闻您在这霜叶城人面广,路子活,连码头上漕帮和黑蛇帮都要给您几分面子。所以…鄙人想请您帮个忙。”
陆烬微微挑眉,没有接话。
张老板从怀里摸索着,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他打开油布,里面是一个样式古朴的木盒。
“这是我拼死带出来的…唯一一件东西。”张老板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神秘,“此物于我已是无用,但或许…对陆驿卒您这样的能人,有点用处。”
他缓缓打开了木盒。
刹那间,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炽热的能量波动,从盒中弥漫开来!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仿佛被什么东西禁锢着,但陆烬胸口那块一直冰凉的暖玉,竟猛地传来一阵清晰的灼热感!他体内那死寂的道炉,也似乎随之轻轻震颤了一下!
陆烬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跳几乎漏了一拍!
只见那木盒之中,铺着柔软的锦缎,锦缎之上,赫然躺着一枚龙眼大小、通体呈现一种不稳定暗红色的丹药!丹药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火焰般的纹路,但在那些纹路之间,却隐隐能看到几丝不祥的、蛛网般的黑色裂痕!
丹药周围的空间,都因为这股不稳定的能量而微微扭曲着,散发出一股狂暴而危险的气息。
燃火丹!
而且,是一枚品质极其低劣、丹毒深种、几乎处于报废边缘的劣质燃火丹!
陆烬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他死死地盯着那枚丹药,目光仿佛被磁石吸住,再也无法移开。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就这么突兀地、以一种近乎讽刺的方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唾手可得,却又…致命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