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小河。
一次堪称毁灭性的宫缩刚刚过去一点点顶峰,她趁着那极其短暂的间隙,艰难地抬起头,汗水像小溪一样从她脸上淌下。
她的眼神因剧痛而涣散,但深处却燃着两簇异常明亮而愤怒的火焰,直直地射向他,带着强烈的严厉和命令。
“你发什么疯!”
她喘着粗气,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却字字砸在他心上。
“你出去冷静下,再进来!”
她不需要他添乱,她需要的是那个能帮她、能救孩子、专业冷静的孟医生,而不是这个失控的疯子。
孟燕臣所有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看着她痛苦却异常愤怒和坚定的眼睛,听着她气若游丝却力道千钧的呵斥,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狂乱的血液瞬间冷却下来。
“小河……我……”
他的声音干涩无比,充满了绝望的愧疚。
“你出去……”
王小河重复道,又是一波更强的宫缩袭来,她猛地跌回母亲怀里,身体痛苦地扭动,但眼神依旧死死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孟燕臣猛地转身,踉跄着冲出了产房门,重重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极致的爱意与心疼,化作了最深的无力与自责。
产房内,短暂的死寂后,傅闻樱率先反应过来,强压下情绪,继续手上的按摩,声音恢复了镇定:
“李主任,继续监测!小河,跟着妈妈的节奏呼吸,对,就是这样……”
几分钟后,产房门再次被推开。
孟燕臣走了回来。
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重新洗漱,换上了无菌手术服,头发湿漉漉的,脸色依旧苍白,眼底的血丝更重。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只牢牢锁住王小河,走到产床边。
“来,靠着我。”
他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从背后将小河汗湿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圈进自己怀里,让她的背脊紧紧贴着自己坚实的胸膛。
他的长腿弯曲,形成一个支撑,让小河能半靠半躺在他身上,减轻腰背的压力。
他的双臂绕过她的身体,一只大手稳稳地托住她沉重下坠的腹部,另一只手则紧紧地、牢牢地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
王小河在剧痛的浪潮中,反手用力回握住他。
“别怕,我在,我在这里……呼吸,小河,跟着我呼吸!”
他将唇贴在她汗湿的鬓角,一遍遍地重复着引导呼吸的口令,声音是唯一的锚点,试图将她从疼痛的漩涡中拉出来。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每一次紧绷和颤抖,能感受到她腹壁在宫缩时坚硬如石的变化,更能感受到她手指用尽全力的回握,仿佛要将他指骨捏碎。
汗水浸湿了两人的衣衫,紧紧贴在一起。
孟燕臣的胸膛感受着小河每一次因剧痛而急促的呼吸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没有说太多安慰的空话,只是用自己身体的每一寸去承接她的痛苦,用紧握的手传递着无声的力量和陪伴。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金丝眼镜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分不清是她的汗水还是他眼中无法抑制的湿润。
时间在剧烈的阵痛中变得模糊而漫长。
每一次宫缩的间隙,小河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虚脱地靠在他怀里喘息。
林静和傅闻樱抓紧这短暂的平静,用温热的毛巾擦拭小河额头的汗水,将吸管杯凑到她唇边喂她小口喝水,在她耳边低语着鼓励:
“宝贝,你很棒,非常棒……快了,坚持住,宝宝在努力往下走……”
每一次宫缩都像一场小型的地震,震得小河浑身痉挛,汗水浸透了病号服和孟燕臣环抱着她的手臂。
病房里弥漫着浓重的汗味、消毒水味和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焦灼。
时间,在王小河撕心裂肺的阵痛和孟燕臣无声的支撑中,又艰难地爬行了一个小时。
对于如同惊弓之鸟的孟燕臣来说,却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冷静和理智。
他看着妻子痛苦到扭曲的脸,听着她喉咙里溢出的、破碎得不成调的声音,感受着她身体因剧痛而不受控制的痉挛……
那根名为理智的、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弦,终于再一次崩断了。
“不行,不行……怎么这么慢?”
孟燕臣猛地抬起头,双眼赤红,布满血丝,额头上青筋暴跳,汗水如同小溪般淌下,浸湿了他的领口。
他死死盯着胎心监护仪上那代表宫缩强度的曲线一次次冲上可怕的峰值,声音因为极度的焦躁而变调:
“指检!李锐,快给她指检!看看开三指了没!快看看!”
李锐眉头紧锁,立刻上前一步,声音沉稳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劝阻:“师父!破水后不能频繁指检,这会大大增加宫内感染的风险,这是基本操作规范啊。”
“而且你来之前我们刚刚指检过,才开一指,宫口扩张不可能这么快。再等等。现在检查没有意义,只会徒增师母痛苦和感染风险!”
“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
孟燕臣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完全听不进任何解释。
他猛地挥手,差点打到旁边的仪器,声音嘶哑地咆哮:
“你没看到她有多痛吗?!我等不了。万一开得快呢?!万一呢?!快检查!必须检查!我自己来!”
他说着就要去拿无菌手套,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完全失去了一个顶尖产科专家应有的沉稳和判断力。
“师父,冷静!”李锐和其他护士连忙上前,几乎要按住他。
护士们面面相觑,她们从未见过孟副院长如此失态,这哪里是那个在手术台上运筹帷幄、泰山崩于前而色变的孟院?
哪里还有半分金牌一把刀的风采?
活脱脱一个在产科门口无理取闹、毫无医学常识的焦虑家属!
“那停掉催产素!”
孟燕臣见指检被阻,立刻又换了方向,指着那正在滴注的液体。
“这药剂量太大了,小河受不了!停掉,快停掉,我们不催了!”
他甚至伸手要去关调节阀,仿佛那是万恶之源。
“燕臣!你冷静点!” 傅闻樱惊得大喊。
“燕臣!别乱来!” 王致远也从外间冲了进来。
李锐和另一个男医生赶紧上前死死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