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平渡口的夜雾还没散，庞统已踩着湿漉漉的滩涂登上北岸。魏延正指挥兵卒加固临时搭起的木栅，见他过来，咧嘴露出半截牙：“军师，魏兵跑干净了！徐邈那老东西带残兵往临泾逃了，咱追不追？”
庞统没答，先低头看了眼地上的车辙。辙印深且乱，车轴压出的沟里还沾着些粟米——徐邈是带着粮草跑的。他用铁扇敲了敲辙印：“临泾是安定郡治所，城高池深，徐邈往那儿退，是想凭城死守。”
身后传来马蹄声，赵云勒着马停在木栅边，甲胄上的水珠顺着甲片往下滴：“斥候回报，临泾城外好像不止徐邈的人。城西的官道上有新的马蹄印，怕是魏明帝派了援军。”
“援军才好。”庞统忽然笑了，铁扇往西北方向一点，“安定郡就临泾这么一座坚城，魏兵把人往这儿凑，倒省得咱们一个个去清剿。冯习！”
“末将在！”冯习从帐后跑出来，手里还攥着块没啃完的麦饼。
“你带三千步卒留渡口，把粮草往南岸运一半，剩下的随大军走。记住，渡口的木栅多插些旗帜，夜里多燃火把——别让魏兵摸回来偷了后路。”
分派完差事，蜀军拔营起程时，日头刚爬过东边的土塬。一路往临泾去，官道旁的荒田里竟有几分绿意——前几日下过场雨，刚冒芽的冬麦探着头，被马蹄踩得歪歪扭扭。庞统勒着马让队伍慢些，瞥见田埂上蹲着个老农，正用袖子抹眼泪。
“停下。”他对亲卫道，翻身下马走过去。老农见是蜀军，吓得往麦丛里缩，却被庞统一把扶住。“别怕。”庞统声音放轻了些，指了指被踩的麦子，“伤了你的田，过后我让兵卒赔你粟米。”
老农愣了愣，眨巴着眼看他：“你们……你们是汉兵？”
“是。”
“那你们去打临泾？”老农忽然直起腰，往西北方向指了指，“城里的魏官凶得很！去年收粮收得狠，好多人都逃了……”
庞统心里一动：“临泾城里现在有多少魏兵？徐邈刚带残兵过去，城里动静大吗？”
“动静大得很！”老农往地上啐了口，“昨日后晌就关了城门，城头上的兵来回跑，还把城外的井都填了——怕是怕你们来攻城。”
填了井？庞统眉梢挑了挑。临泾城里该有井，徐邈填城外的井，是怕蜀军围城时取水解渴。这倒省了些事——不用特意派兵守水源了。他谢过老农，翻身上马时对赵云道：“临泾城防虽固，民心却不在魏。或许……不用硬攻。”
赵云刚要问，前头忽然传来喊杀声。是姜维带的前哨跟魏兵撞上了，不过片刻就见姜维提着枪跑回来，枪尖还滴着血：“军师！临泾城外有伏兵！是王凌的人！”
王凌？庞统愣了愣。这人是魏文帝时的老将，去年刚调任并州刺史，怎么会跑到安定郡来？他勒马登上路边的土坡，果然看见临泾城东的土塬上插着“王”字旗，魏兵正从塬上往下冲，约莫有三四千人。
“来得巧。”庞统反倒松了口气，铁扇往后一扬，“魏延！你带五千骑往左侧土坡绕，别让他们冲下来！赵云，你带步卒列阵，盾在前，弩在后——等魏兵近了再射！”
蜀军动作快，转眼就列好了阵。王凌的兵冲得急，刚到坡下，就被蜀军的弩箭射倒一片。魏延从左侧绕过去，骑兵顺着坡往上冲，魏兵腹背受敌，顿时乱了阵脚。王凌在塬上看得清楚，气得拔剑砍了身边的旗手：“废物！给我顶住！”
可蜀军的弩箭密得像雨，魏兵刚往前冲两步就被射倒。赵云提着枪往前压，步卒踩着魏兵的尸体往上攻，转眼就到了塬下。王凌见势不妙，勒马就往临泾城逃——城门竟开了道缝，徐邈带着亲兵在门内接应。
“别追！”庞统在土坡上喊住赵云，“让他们进城。”
赵云不解：“放他们进去，城更难攻了。”
“不难。”庞统指着临泾城头，“你看城头上的兵——徐邈带的残兵疲了，王凌的兵刚败了阵，两股人凑在城里，心不齐。咱们就围着，不攻，只把城外的道都堵死。”他顿了顿，对姜维道，“你带些会说本地话的兵卒，往城下喊话——就说蜀军不犯百姓，只要魏兵献城，既往不咎。”
姜维领命去了。蜀军在城外扎下营，不打也不骂阵，只派兵把东西南北四条官道都堵了。到了夜里，庞统让兵卒在城下点起篝火，火光照着城头上的魏兵，连他们打哈欠的样子都看得清楚。
“军师，魏兵好像要偷偷出城。”后半夜时，冯习从渡口赶过来，低声对庞统道，“城西有动静，像是有人在搬梯子。”
庞统往城西看了眼，黑漆漆的没半点光。他笑了笑：“是想劫营？徐邈和王凌定是觉得咱们刚打了胜仗，防备松懈。”他对冯习道，“你带两千人往城西的芦苇丛里藏，别出声——等魏兵出城一半，就从后面杀出来。赵云，你带三千人守营寨，寨门别关死，故意露个口子。”
果然，天快亮时，城西传来动静。魏兵摸黑从城墙下爬下来，蹑手蹑脚往蜀营摸——领头的正是王凌，他手里提着刀，眼神狠戾，想趁蜀军睡熟了冲进去烧营。可刚到蜀营寨门，就听见身后喊杀声起——冯习带着人从芦苇丛里冲出来，魏兵顿时慌了。
“中计了！撤！”王凌吼着要往回跑，可蜀营寨门忽然开了，赵云提着枪冲出来，正好堵在他前头。前后夹击，魏兵插翅难飞，没片刻就被捆了大半。王凌挥刀砍倒两个蜀兵，刚想往城墙下冲，却被赵云一枪挑落了刀。
“绑了。”赵云对亲兵道。王凌被按在地上时还在挣扎，骂骂咧咧的，直到看见庞统走过来，才梗着脖子不吭声。
庞统蹲下身，看着他笑：“王将军，临泾城你守不住了。”
“放屁！”王凌啐了口，“徐太守还在城里！你们休想……”
话没说完，城头忽然传来动静。徐邈竟站在城楼上，身边还绑着个魏兵——是王凌的副将。“王凌！”徐邈的声音在晨风中飘下来，“你已被擒，何必再顽抗？降了吧！”
王凌愣住了。他看着徐邈，又看看城下被捆的魏兵，忽然瘫在地上。
庞统站起身，对城楼上的徐邈道：“徐太守，只要你开城门降汉，我保城里百姓和魏兵无事。”
徐邈在城楼上沉默了片刻，忽然挥了挥手。城门“吱呀”一声开了，蜀兵涌进去时，竟没遇到半点抵抗。庞统走到城楼上，看着远处的土塬，晨光正好照在他右额的疤上，暖融融的。
“军师，”赵云走过来，手里拿着徐邈交的印信，“安定郡算是拿下了。下一步……”
“下一步，”庞统转头看向东北方向，铁扇轻轻一敲城垛，“该往陈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