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一别,已是半月之后。
那场席卷了整个西域边陲的浩大风雪早已停歇。天空呈现出一种高原地带独有的、湛蓝如洗的纯净色泽。
一轮苍白的太阳有气无力地悬挂在天穹之上,散发着微不足道的光与热。
放眼望去,天地之间一片苍茫。
连绵起伏的沙丘与饱经风霜的戈壁,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与那遥远的天际线融为了一体。
偶尔有几株生命力顽强到令人敬畏的胡杨,倔强地挺立在这片死寂的荒漠之上,那遒劲的枝干,如同一个个不屈的灵魂,在凛冽的寒风中做着无声的抗争。
一条早已被黄沙掩埋了大半的古道,在这片无尽的荒凉之中蜿蜒蛇行,不知通向何方。
两道身影,一男一女,一高一矮,正牵着两匹同样显得有些风尘仆仆的北地良驹,在这条寂寥的古道之上缓缓地前行着。
正是从天山一路西来的上官逸与阿青。
半个多月的长途跋涉,早已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了清晰的印记。
上官逸的脸上少了几分中原男子的温润如玉,多了一分被风沙磨砺出来的粗糙与坚毅。
他那一身原本干净整洁的青衫,也早已换成了一套更加便于在风沙中行走的、灰扑扑的西域劲装。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无论在何等恶劣的环境之下都依旧如同古井深潭般,平静而又深邃的眼眸。
而他身旁的阿青,变化则更大。
她那原本白皙娇嫩的皮肤,被这高原之上那毒辣的日光与凛冽的寒风,摧残得有些黝黑和干燥。
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俏脸,更是消瘦了一圈,显得下巴更尖了。
但她的眼神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更加的明亮,也更加的坚韧!
如果说之前的她,是一朵需要在温室中被人精心呵-护的娇嫩花朵。
那么此刻的她,则更像是一株生长在这戈壁荒漠之上的胡杨。虽然看似柔弱,但其扎根于大地深处的根系,却足以抵御任何风霜的侵袭!
“……上官大哥,喝口水吧。”
阿青停下脚步,从马背上解下了一个沉甸甸的水囊,递到了上官逸的面前。
上官逸接过水囊,却没有立刻喝,而是先递到了阿青的嘴边。
“……你先喝。”
他的声音平淡,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
阿青的心中一暖,也没有再推辞。她小心翼翼地凑到水囊边,轻轻地抿了一小口,润了润那早已干裂的嘴唇,便立刻将水囊重新推回到了上官逸的手中。
“……我喝好了。”
上官逸看着她那懂事得让人心疼的模样,心中微微一叹。
他不再多言,仰头灌了一大口那早已算不上甘冽的清水,然后便将水囊重新挂回了马背之上。
“……再往前走三十里,应该就能看到‘白龙堆’了。”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太阳的位置,辨别了一下方向,声音平稳地说道,“……过了白龙堆,便算是真正地踏入了昆仑山的地界了。”
“……昆仑……”
阿青轻声地念着这个名字,那双清澈的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混杂着期盼、好奇、与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畏惧的情绪。
那是她从未踏足过的、传说中的土地。
那里有上官大哥的结拜义兄。
那里也盘踞着那天下间最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教。
更有着……
能救活苏樱姐姐的、最后的希望。
“……上官大哥,”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我们……真的能找到……夜大哥吗?”
“……昆仑山这么大,我们就只知道他住在这里,连一个具体的位置都没有……”
她的担忧并非是杞人忧天。
昆仑山脉,连绵数千里,想要在这片比一个中原小国还要广袤的土地之上,寻找到一个刻意隐世的“散人”,其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
上官逸闻言,却是微微一笑,脸上露出了强大的自信。
他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腰间那块自始至终都未曾离身的墨玉玉佩。
“……放心吧。”
他语气轻松地说道:“……夜大哥不是寻常人。我们既然已经踏入了他的地界,那他就一定能找得到我们。”
他对于自己的这位义兄,有着一种近乎于盲目的、毫无保留的信任。
阿青看着他那笃定的神情,那颗本还有些忐忑的心也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重新绽放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
“……嗯!”
两人不再多言,牵着马继续朝着那遥远的、充满了未知与希望的昆仑山,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了过去。
……
日落时分。
当天地之间的最后一缕光辉,被那连绵起伏的沙丘彻底地吞噬之后,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冰冷之中。
沙漠的夜晚远比白日要来得更加的危险。
那骤然降临的低温,足以在短短的一个时辰之内,便将一个壮汉,活活地冻成一具僵硬的尸体。
而那些在白日里潜伏于黄沙之下的毒虫与野兽,也会在这片黑暗的掩护之下,开始它们那血腥的狩猎。
上官逸寻了一处背风的沙坳,熟练地生起了一堆篝火。
橘红色的火焰在漆黑的荒漠之中,如同汪洋大海上的一座灯塔,为这片死寂的世界带来了一丝难得的温暖与生机。
阿青从行囊中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肉干与馕饼,就着篝火,简单地烤热之后便递给了上官逸。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依偎在篝火旁,沉默地吃着这简单却又无比珍贵的晚餐。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毒蛇在沙地上缓缓爬行般的“沙沙”声,毫无征兆地从他们身后那片漆黑的沙丘之后悄然响起。
那声音是如此的轻微!
又是如此的诡秘!
足以让任何一个行走江湖的老手都为之忽略过去!
然而!
就在那声音响起的第一时间!
那原本正闭目养神的上官逸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是猛地睁了开来!
一道比这深夜的寒风还要冰冷!比那毒蛇的信子还要危险的凛冽杀机,从他的眼底深处一闪而过!
“……谁?!”
他口中发出一声不带一丝情感的冷喝!
声音不大,却如同九天惊雷,瞬间便穿透了那呼啸的夜风,清晰地传入了那片黑暗之中!
“……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