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还没亮,林老头就揣着旱烟袋出了门,脚步匆匆往大刘村去。
家里这边,小王氏早已带着儿媳妇简氏、两个女儿忙开了 ,散落的农具全收进了偏房,连墙角的杂草都拔得干干净净。
林世顺的婚房窗户上,贴上了红纸剪成的“喜” 字,。
灶房里飘出米糕的甜香,小王氏又把炒花生、炒瓜子装在粗瓷盘里,摆上堂屋的八仙桌,再沏上一壶粗茶,就等着亲家上门。
刚吃过早饭,媒人便领着林世顺未来的岳家人到了。
双方见过礼,面容和善的媒人热络地为两边引见。
林家这边出面的是林婆子、林呈三兄弟以及准新郎的母亲小王氏。
林呈也弄清了女方来人的身份:一位是女方的伯爷爷,一位是新娘的母亲,另一对年轻夫妻则是新娘的兄嫂。
寒暄片刻,用些茶点后,小王氏便引亲家去看新房。
新房是从小王氏夫妻的屋子隔出来的,虽不大,却收拾得干净利落。屋里摆着一张新打的木床,床上铺着大红的喜被,被角绣着简单的鸳鸯纹样。
新娘的大嫂悄悄走过去,用手指推了推墙,朝婆婆点头示意墙身牢固。
看着窗明几净的屋子,新娘母亲满意地笑了:“这房间好,干净又亮堂。”
随后提议去后院看看。
一行人转到后院,先瞧了猪圈里的三头肥猪,又看了鸡圈里成群的肥鸡,最后回到堂屋,饭菜已经端上桌 ,有炖肉、炒鸡蛋,还有腌菜和豆腐。
满满一桌子,都是待客的硬菜。
新娘家的人见了,脸上的笑意更浓,显然对林家很满意。媒人见时机成熟,便提议商谈聘礼与嫁妆事宜。
林家这边,除议亲时谈定的六两聘银,林家备下的聘礼还有:一整头猪、四匹布、两石粟米、两坛酒和一对银耳环。
如此丰厚的礼让新娘母亲笑逐颜开,女儿能嫁进这样殷实的人家,婆家还这般重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当即拍了拍腿,对众人说:“不瞒你们说,我男人和儿子都是木匠,早就给我闺女打好了家具,小两口的日常用具,我们家全包了!”
新娘大嫂随即念出陪嫁清单:“木箱、梳妆台、书桌、椅子、木盆、碗筷、被褥、鞋袜....这些全都备下了双份,将会在送嫁的时候一并送到林家来。”
新娘母亲接着说:“除了这些,聘礼里送的布和银耳环,我们也陪嫁回来。”
新娘嫂子喊了声“娘”,面露不愿,被婆婆瞪了一眼后便噤了声。
小王氏立即接话:“亲家您放心,我定会把您女儿当亲生闺女疼。”看亲家行事这般明理,未来的儿媳定然不差,她心里对这桩婚事越发满意。
双方商定后,林呈将聘礼与嫁妆明细一一写入礼单,各执一份。
至此,今日的正事就算办妥了。
林呈心下暗想:这事办得顺顺当当,爹怎么会担心我们搞砸呢?他便将疑惑问了出来:“侄媳妇娘家人都通情达理,什么挑剔都没有,还陪送这么多东西。”
林婆子笑着解释:“那是瞧见咱们家底厚实,闺女嫁过来不会受苦才不挑剔。男女两家商议聘礼嫁妆时不吵翻脸的可不多见——女方怕聘礼薄了女儿被轻看,在婆家抬不起头;男方又怕聘礼太高掏空家底,还要被外人笑话‘打肿脸充胖子’……”
无论如何,事情总算圆满办成。
林老头归来后,林山将今日情形禀报。
林老头点了点头,脸上却仍愁云密布。
林呈看出不对,问道:“爹,出什么事了?”
林老头叹了口气,坐在门槛上,掏出旱烟袋点燃,缓缓道:“我弄清二漏家的烟叶为啥遭灾了 —— 他家今年种烟的地,去年也是种的烟,连着两年没让地歇口气,土里的肥力全被耗光了,现在那地得休耕一两年才能再种庄稼。可他为了还账,把家里最肥的地都卖了,往后的日子怕是更难了。”
一到张二漏家的烟叶地,他就发现了问题:光秃秃的烟秆东倒西歪插在土里,大多呈浅褐色,秆子细如麻杆,一折就断。
抓几把土在手里,表层的土松垮如沙,下层还夹着发白的斑块,仿佛地皮生了癣。以往土里常见的蚯蚓、蝼蛄,如今半个影子都见不着。
林老头大吃了一惊,这地明年种什么都不会有收成了!
林老头顿了顿,语气沉重起来:“种过烟叶的地得休耕,等肥力恢复了才能再种。咱们家那五十亩烟地,明年也不能再种烟了。”
“啊?” 林山、林海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 他们原本还想着明年接着种烟,再多赚些钱,现在却被告知一大半地不能种了,脸上满是失望。
林山提议道:“爹,要不我们租些地来种烟叶?”
林老头拿起烟斗不客气地敲了他一记:“我刚说的话你没听见?种过烟叶的地最少要休养一两年才能再种庄稼,咱们租了地种烟叶,明年主人家就不能种庄稼了,我们不能干这种害人的事!”
林婆子也道:“咱们家不做这种亏良心的事。”
林山揉着肩膀应道:“我知道了。”
见气氛低沉,林呈开口打圆场:“家里不是还有三四十亩地吗?全拿来种烟叶,收成也不少了。”
林老头点头:“你说得是。这些地好生伺候,说不定收成比今年还好。”
转眼又过数日,到了林世顺娶亲的大日子。
这天的林家格外热闹,院门口挂着红灯笼,鞭炮声时不时响起。
林呈作为亲叔叔,又是林氏一族唯一的举人,自然成了 “体面人”—— 不用忙前忙后,只需坐在堂屋的上座,接待几个辈分高的长辈。
其余时候,便端着茶杯坐在桌前,等着来道贺的客人跟他打招呼,当个 “吉祥物”。
婚宴办得极为热闹。
林家特地杀了一头猪做席面,村里大半人家都来吃喜酒,甚至有人拎一把野菜便上门道贺。
林婆子虽不高兴,想着大喜的日子,还是让人进来了。
十几个人端着碗挤在桌前等上菜。
一声“肉来咯”刚落,筷子已纷纷伸向端来的肉碗。
待大碗落桌,众人更是抢红了眼,顷刻间便将肉分抢一空。
六道菜,三荤三素,分量十足,尽管每桌都超出了原定的十人,但大家都吃得饱足,纷纷夸赞菜好油水足。
门口响起铜锣声,小孩子们欢呼着喊:“新娘子来咯!新娘子来咯!”
林世安牵着新娘进屋,拜堂后林夏林秋带着新娘去新房。
未婚的姑娘们也跟着去新房,她们想看看新娘的陪嫁,最近几天,林世顺媳妇陪嫁多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村。
林世顺被男人们围着灌酒,一碗接一碗下肚,脸越来越红。
旁人一起哄,激他“是不是不能喝了”、“不行了吧”,他便昂着头硬说还能喝。
林呈在一旁看得直摇头,觉得这侄子实在犯傻。
他招手叫来林世安,吩咐道:“去把你哥的酒换成水。再这么喝下去,他今晚就别想洞房了。”
少年涨红了脸应道:“好。”
林呈心下莫名:你又没喝酒,脸红什么?
院里人声喧闹,林呈觉的太吵,便悄悄溜回房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