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内,烛火通明,却照不亮刘体纯眉宇间深重的疲惫与凝重。
舆图上,代表清军的黑色箭头如毒蟒般南下,已将南京、扬州死死缠住。而代表沧州势力的红色区域,孤悬北方,仿佛狂涛中的孤岛。
诸将请战的声音犹在耳边,热血激昂,恨不得立刻提兵南下,与清虏决一死战。但刘体纯的心,却像被冰冷的铁钳攥住。
他走到一旁,拿起厚厚一摞文书——那是户曹和工坊刚刚呈上的账册与清单。 阵亡将士抚恤名册,长长的,触目惊心。
伤兵营药材耗用数目,每日都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城墙、炮台、官衙、民舍的维修预算,如同一个无底洞。
火帽、铅弹、炮子、火药、硫磺、硝石、铁料…工坊日夜不停,产出的军械堪堪满足日常消耗和训练,几乎没有任何结余。
潘元庆通过商会赚取的巨额利润,如同杯水车薪,转眼就填入这无底的需求之中。
“穷兵黩武…”刘体纯低声吐出这四个字,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他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理解了它的含义。战争不只是沙场上的搏杀,更是国力、财力、物力的恐怖消耗。几场惨烈的大战下来,沧州看似赢得了威名,实则已是筋疲力尽,急需喘息。
更何况,去救谁?救那个只知道搜刮民脂民膏、醉生梦死的弘光朝廷?救那些直到城破前夕还在争权夺利、贪生怕死的南京勋贵?
想起这个政权是如何将一手抗清的好牌打得稀烂,刘体纯胸中就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厌恶和鄙夷。
这样的朝廷,救了何益?不过是延缓其腐朽的进程罢了!它本就该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可是…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仿佛能穿透纸张,看到江淮大地在清军铁蹄下呻吟,看到扬州城头史可法那孤独而绝望的身影,看到南京城内无数惊慌失措、无处可逃的平民百姓。
为了天下百姓!
这几个字,重如千钧。
他起兵抗清,不是为了效忠某个皇帝,某个朝廷,最初或许是为了自保,但如今,支撑他的,是沧州城下血战的士卒,是这片土地上苦苦挣扎求生的汉家儿女。
若坐视江南浩劫而无动于衷,他与那些只顾自己利益的军阀有何区别?他又有何面目去面对那面“替天行道”的大旗?
出兵,必须出兵!
但如何出兵?直接南下,千里奔袭,去硬撼多铎、吴三桂的兵锋?那是自取灭亡,正中多尔衮下怀。
他的目光在舆图上移动,掠过保定,掠过天津卫,甚至悬停在北京上空。
攻击清廷腹地,围魏救赵?想法虽好,但沧州兵力有限,长途远征,补给线漫长,一旦被反应过来的清军主力回师堵截,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目光最终重重地点在一个熟悉的名字上——临清!
就是这里!
鳌拜!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屠夫!这个钉在大运河咽喉上的钉子!
二打临清!
战略意义清晰无比,特别的重大。
一、控制运河命脉,可直接威胁清军南下大军的后勤补给线,迫使其分兵回援,间接缓解南方压力。
二、若能重创甚至歼灭鳌拜部,将是对清军士气的沉重打击,向天下人证明,不可一世的八旗精锐并非不可战胜。
三、临清相对距离沧州较近,补给压力远小于远征北京或南下江淮。
四、此战若能拿下临清,沧州势力将真正扼住河北与山东的枢纽,拓展战略空间。
风险同样巨大。
鳌拜是清军名将,凶悍善守,兵力雄厚。
临清城防经过多次加固,绝非易与之敌。一旦攻城不下,陷入僵持,沧州本就不富裕的兵力物力将被大量消耗。
“呼……”刘体纯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犹豫尽去,只剩下冰冷的决断和一丝嗜血的兴奋。
“传令!”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全军备战!目标——临清!”
“命赵金、吴应箕,工坊所有产能,优先保障‘雷霆药’、‘雷汞火管’及新式开花弹!有多少,要多少!”
“命陈有银,精选斥候,再探临清布防详情,尤其是鳌拜的本部位置及粮草囤积点!”
“命王石头,骑兵提前秘密向东南运动,遮蔽战场,切断临清外围联络!”
“通知潘元庆,商会所有资金、物资,无条件向军需倾斜!”
一道道命令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凛冽的寒光,从将军府发出。
沧州这台战争的机器,在经过短暂的休整和痛苦的抉择后,再次发出了低沉的轰鸣。
它的剑锋,没有指向即将陷落的南方帝都,而是再次狠狠地斩向了那条维系敌人命脉的运河锁钥,斩向了那个以残暴闻名的满洲悍将。
二打临清!不再是试探性的劫掠,而是倾尽全力的攻坚!这一战,不仅要夺城,更要诛心!
为了天下百姓,刘体纯拼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