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将军穿着一品大将军朝服，麒麟补子威严肃穆。
他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的心跳上，那股久经沙场淬炼出的杀伐之气，即便收敛了，也足以让周遭文官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这两位早已淡出权力中心、被视为颐养天年的国之柱石，竟在此时此地，联袂出现！
刹那间，宫门前一片死寂。
所有官员，无论品级高低，都惊得忘了行礼，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位老人，惊过后，是无声的惊涛骇浪在每个人心中翻涌：
他们为何而来？
是为了忠勇伯布芙的流言？
这是表明态度，要力保布芙？
两位元老同时出面，这分量……
没人敢上前搭话，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项太傅和吴老将军对视一眼，微微颔首，并未与任何官员寒暄，便一前一后，步履从容地踏上了通往金銮殿的汉白玉御道。
他们的身影在晨曦中拉长，那份历经三朝沉淀下来的威严，如同无形的山岳，压在每一个目睹此景的官员心头。
原本还有些蠢蠢欲动、想在今日朝会上就“布芙身世”发难或试探的官员，此刻都悄悄缩回了脖子，心中暗自庆幸没有鲁莽开口。
一些与布芙交好或心存正义的官员，则暗暗松了一口气，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当内侍尖利的“上朝”声响起，百官按品秩鱼贯入殿，分列两旁。
龙椅上的永泰帝，目光扫过丹陛之下，在看到位列文武班最前方的那两个熟悉的身影时，他的瞳孔也是微微一缩，搭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整个大殿，因这两位不速之客的到来，笼罩在一种不同寻常的肃穆与紧张之中。
项太傅和吴老将军始终眼观鼻、鼻观心，沉默如山。
但，他们无需一言一语，其存在本身，就已经向整个朝野发出了最明确的信号：
布芙之事，我们管定了！谁敢妄动，先问问我们答不答应。
这一次联袂上朝，是一次无声的宣言，更是一次强大的震慑，布芙在京城的最大靠山，已然毫不掩饰地，屹立在了所有人面前。
金銮殿上，落针可闻。
龙涎香的青烟在御座前袅袅盘旋，却驱不散满殿的肃杀之气。
文武百官垂首肃立，余光却都不约而同地瞟向稳如磐石的项太傅与吴老将军。
这两位老臣自入殿后便阖目养神，仿佛置身事外，可他们周身散发的那种历经三朝、不怒自威的气场，却压得整个大殿喘不过气。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名身着御史绯袍的官员，手持玉笏，深吸一口气，迈步出班。
他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张祈鸣，以耿直敢言着称，却也常被诟病为急功近利。
“臣，张祈鸣，有本启奏！”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龙椅上的永泰帝，目光平静，看不出喜怒：“讲。”
张祈鸣高举笏板，朗声道：
“陛下！近日京城流言四起，皆言北焰军忠勇伯布芙，其身世存疑，恐非我大夏纯血，或与敌邦有涉！
更有甚者，影射其与定南侯府有血脉关联！此事关乎国本、军心，绝非空穴来风！
臣恳请陛下，彻查布芙身世，以正视听，安军心，定国本！”
此言一出，虽在众人意料之中，但殿内气氛瞬间绷紧至极限！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齐刷刷射向定南侯吴伯庸，以及前方那两位依旧纹丝不动的老臣。
吴伯庸在张祈鸣开口时，脸色就已微微发白，此刻感受到四面八方的视线，他猛地出列，动作之大甚至带起一阵风。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向御座，声音因为极力压抑情绪而带着一丝颤抖，却又异常高亢，充满了被污蔑的悲愤：
“陛下！臣冤枉！张御史此言，纯属构陷！是无稽之谈，是恶毒至极的讹传！”
他抬起头，眼圈竟有些发红，不是装的，而是混合了恐惧、愤怒和巨大压力下的真实反应：
“臣与忠勇伯，素昧平生，只是同僚间的寻常往来，何来血脉关联之说？
此等流言，不仅污蔑臣清誉，更是要离间陛下与边关将士，其心可诛！
臣恳请陛下，严惩造谣生事者，还臣一个清白！”
他这番表演，情真意切，将一个无辜承受诽谤的忠臣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若非知晓内情，几乎都要信了。
张祈鸣却不依不饶，梗着脖子道：
“侯爷何必急于辩解？清者自清！若果真无事，何惧调查？
陛下，如今流言愈演愈烈，已动摇军心民望，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恐生大患啊！”
“你！”吴伯庸指着张祈鸣，浑身发抖，看似气得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吴老将军，忽然极轻微地冷哼了一声。
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砸进了滚油里，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
项太傅则微微抬了抬眼皮，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张祈鸣，如同看一个跳梁小丑。
随即又缓缓合上，仿佛眼前这场风波，根本不值得他浪费精神。
这两位大佬的态度，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分量。
原本几个想跟着附议、踩定南侯一脚的官员，顿时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龙椅上的皇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看似委屈激动的吴伯庸，又瞥了一眼稳如泰山的项、吴二老，最后目光落在张祈鸣身上，淡淡道：“张御史。”
“臣在。”
“你弹劾布芙与定南侯，除了市井流言，可有实据？”皇帝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无形的威压。
张祈鸣额头沁出细汗：“陛下……流言汹汹，便是民意的反映，且关乎边将忠诚……”
闻风奏事，要什么证据？平时不都这么上奏吗，怎么今儿就要证据了呢？
“朕问的是实据。”皇帝打断他，语气加重了几分，“人证？物证？还是你查到了什么经得起推敲的线索？”
张祈鸣哑口无言，伏地不敢抬头：“臣……臣暂无实据，然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