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与傅承聿的身影消失在容家老宅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门后,客厅内凝滞压抑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又瞬间被更沉重、更窒息的东西填满。
死寂。
一种近乎真空的死寂,笼罩着这间曾经象征着容家无上荣耀与体面的厅堂。
容老爷子容正鸿站在原地,挺拔了一辈子的脊梁,在此刻竟显得有些佝偻。他望着大门的方向,目光深沉如古井,里面翻涌着震惊、愠怒、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以及更多被冒犯权威后的冰冷。苏晚最后那番“要公道,而非补偿”的言论,像一记无声却响亮的耳光,不仅扇在楚然和容昭脸上,更是扇在了他这位容家定海神针的脸上。
她拒绝了容家的“恩赐”,选择了最不留情面、最彻底的方式。
这意味着,容家想关起门来自己处理这件丑闻的打算,彻底落空。
“公事公办……”容老爷子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砸在地板上,“好,好一个公事公办!”
他猛地转身,那久居上位的威压不再收敛,如同实质般倾泻而出,让本就瑟瑟发抖的容老夫人哭声戛然而止,化作惊恐的呜咽。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面如死灰、眼神空洞的容昭身上。
“孽障!”容老爷子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看看你母亲做的好事!看看你纵容出来的结果!容家的脸,都被你们母子丢尽了!”
容昭浑身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他张了张嘴,想辩解,想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苏晚那个“狠毒的女人”身上,但在爷爷那洞悉一切、冰冷如铁的目光下,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声痛苦的哽咽。他知道,爷爷刚才那句“卸去职务,闭门思过”绝非气话,而是最终的裁决。他在容氏集团苦心经营数年才爬到的位置,他汲汲营营想要争夺的继承权,在这一刻,随着苏晚的转身离去,彻底化为了泡影!
而造成这一切的,是他的母亲,也是他自己。
无尽的悔恨和更深的怨毒,像两条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
容老爷子不再看他,那目光转向了瘫软在地,已然失魂落魄的楚然。
此时的楚然,早已不复平日的精致雍容。头发散乱,妆容被眼泪糊花,昂贵的旗袍上沾着灰尘和泪渍,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软在地上,眼神涣散,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不……不是这样的……我是为了容家……为了小昭……”
“为了容家?”容老爷子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讽刺和寒意,“你买凶杀人,触犯国法,是将容家往火坑里推!楚然,我容家待你不薄,你就是这么回报的?”
他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砸在楚然心上。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癫狂的光:“爸!我是做了错事!可苏晚那个小贱人她就干净吗?她步步为营,她心机深沉!她今天就是来报复的!她……”
“够了!”容老爷子厉声打断,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只会攀咬他人!容家,留你不得!”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某个极其艰难却又无比坚定的决定,对着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客厅角落的老管家沉声道:“老钟。”
“老爷。”老管家躬身应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尊雕塑。
“通知家族律师团和集团法务部,”容老爷子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即刻起,冻结楚然名下所有由容家给予的资产、股份。配合警方……依法处理此案。容家,绝不包庇任何违法犯罪之人!”
“依法处理”四个字,如同最终的丧钟,在楚然耳边敲响。
她彻底傻了,连哭都忘了,只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容老爷子。她以为最多是被驱逐,被冷落,却没想到,公公竟然真的要将她交给警方?这意味着她将身败名裂,锒铛入狱!
“不——!!!”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划破客厅的寂静,楚然像是濒死的野兽,猛地向前爬了几步,想要抓住容老爷子的裤脚,“爸!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容昭的母亲!我是容家的儿媳啊!你看在孙子的份上……”
两个身形健硕的佣人立刻上前,面无表情地架住了状若疯癫的楚然,将她拖离容老爷子身边。
“妈!”容昭见状,下意识想冲过去。
“站住!”容老爷子一声冷喝,如同定身术般将他定在原地,“你自己自身难保,还想为她求情?再多事,就和她一起滚出去!”
容昭的脚步僵住了,看着母亲被拖拽着、哭嚎着离开客厅的背影,看着爷爷冰冷无情的侧脸,看着祖母只会无助哭泣的模样,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在绝对的家族利益和声誉面前,所谓的母子亲情,也可以如此轻易地被舍弃。
他输了,一败涂地。
而带来这一切的,是苏晚。
那个他曾经不屑一顾,认为可以随意拿捏的孤女。
无尽的悔恨和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容老夫人看着儿媳被拖走,儿子失魂落魄,孙子满眼怨恨,终于承受不住这接连的打击,眼睛一翻,晕厥过去。
“老夫人!”佣人们一阵慌乱,连忙上前搀扶,掐人中,叫家庭医生。
客厅内顿时乱作一团。
容老爷子看着这鸡飞狗跳、颜面扫地的场面,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把老夫人扶回房休息。容昭,带回你的院子,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半步!”
老管家立刻指挥佣人,有条不紊地执行命令。
容昭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被佣人“请”回了自己的院落。在经过门槛时,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昔日里风流倜傥、意气风发的容家大少,此刻背影仓皇狼狈,如同丧家之犬。
短短不到一个小时,容家经历了前所未有的震荡和羞辱。
女主人的罪行被揭露,长孙被剥夺权力禁足,老夫人受惊晕厥,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在他们象征着脸面和权威的老宅里,掷地有声地拒绝了他们的“补偿”,潇洒离去。
消息,是根本瞒不住的。
几乎在苏晚和傅承聿离开容家老宅的同时,各种版本的流言就已经如同长了翅膀一样,在京城的某个圈子里飞速流传开来。
“听说了吗?容家那位夫人楚然,买凶杀人,被苦主直接找上容家老宅对质了!”
“我的天!真的假的?苦主是谁?这么大胆子?”
“还能有谁?就是最近风头很盛的那个苏晚!‘涅盘资本’的创始人!”
“她?她不是毫无背景吗?怎么敢直接对上容家?”
“嘿,人家手里捏着铁证!而且,傅家那位爷,当时就在她身边站着,态度不明,但绝对是撑腰的!”
“容家这次脸可丢大了!楚然怕是完了,容昭也被牵连,直接撸了所有职务禁足了!”
“啧啧,这苏晚……真是个狠角色啊!容家这次算是踢到铁板了。”
……
这些议论,如同无形的风,吹遍了京城的各个角落。
容家苦心经营多年的声誉和体面,在这一天,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而苏晚的名字,伴随着“硬骨头”、“有勇有谋”、“连容家都敢正面硬刚”的标签,真正意义上,在京城这个深不见底的名利场中,掷地有声地立了起来。
她知道,从她踏出容家老宅的那一刻起,她与容家已是不死不休。
但她也知道,经此一役,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甚至想伺机踩她一脚的人,在动手前,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是否能承受得起,如同容家今日这般——颜面扫地,仓皇退场的代价。
京城的天,确实因她而变了风向。
而她,只是刚刚展露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