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赵宸就被帐外的争吵声吵醒了。他披衣走出帐,见张宪正和陈东争得面红耳赤,两人脚边的雪地上,踩出一片凌乱的脚印。
“东段刚打完,骑兵累得拉不开弓,怎么抽人?”张宪的嗓门像打雷,手里的长枪往地上一顿,震起一片雪沫,“西段的义士折损了三成,能拿起刀的不足五千,你让我往哪儿调人?”
陈东的脸冻得通红,手里的名册被攥得卷了边:“可金兵的探子在对岸来回晃,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再打过来?昨天若不是将军早有准备,西段早就破了!现在不补人,等金狗真杀过来,咱们都得喂鱼!”
赵宸走上前,才发现两人脚边的沙盘上,代表己方兵力的木牌稀稀拉拉,而金兵的黑石子却堆得像小山。东段种烈部三千骑兵,西段陈东部五千义士,汴河口他亲自坐镇的主力,算上伤兵也不过八千——这点人要守百里黄河防线,确实捉襟见肘。
“吵什么?”赵宸的声音不高,却让两人瞬间闭了嘴。他蹲下身,指尖划过沙盘上的渡口,“完颜宗望故意攻西段,就是想让咱们分兵。现在他见咱们兵力分散,下一步定会……”
话音未落,东段的信使就跌跌撞撞跑过来,甲胄上的冰碴子簌簌往下掉:“将军!金兵三万猛攻东段,种将军说……说快顶不住了,让您无论如何派些人去!”
张宪和陈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焦虑。东段是骑兵主力,若真被攻破,金兵就能长驱直入,抄了汴河口的后路。
“我去!”王二柱突然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还提着那把牛角弓,身后跟着几十个河北义士,“俺们虽没学过阵法,却能射箭!让俺们去东段,至少能帮着挡挡箭!”
赵宸看着这群衣衫单薄的汉子,他们的手冻得开裂,脸上却燃着一股狠劲。他想起昨天狗剩说的,他爹临死前还在喊“守住”,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不行。”赵宸摇了摇头,目光扫过众人,“你们去了,就是白白送死。”他站起身,对张宪道,“你带两千步兵去东段,记住,只守不攻,等金兵疲惫了再反击。”
“那汴河口怎么办?”陈东急道,“这里只剩六千弟兄了!”
赵宸看向黄河对岸,金兵的营帐在晨光里泛着灰黑色,像一群蛰伏的野兽。“汴河口有我。”他从腰间解下令牌,递给陈东,“你拿着这个,去调李若水大人留在后方的民夫营,让他们带上锄头铁锹,在岸边筑临时土墙——民夫虽不能打仗,却能帮咱们多守一刻。”
陈东接过令牌,指尖微微发颤:“将军,民夫都是些百姓……”
“百姓?”赵宸笑了笑,目光落在远处正在搬运石头的义士们身上,“昨天在西段用锄头砸金兵的,不也是百姓?”他拍了拍陈东的肩,“告诉他们,守住黄河,就能守住家里的炕头,守住孩子的饭碗。”
张宪带着步兵出发时,苏清婉领着女眷们送来干粮。她给张宪的队伍塞了些伤药,又走到赵宸面前,递给他一个布包:“里面是些干辣椒,冷了就嚼一个,能提神。”她的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手背,像触电似的缩了回去,“你……你自己当心。”
赵宸接过布包,辣椒的辛辣味透过粗布渗出来,呛得人鼻尖发酸。“放心。”他看着她被冻红的鼻尖,忽然想起在燕京时,她也是这样,把伤药包塞给他,眼里的担忧藏不住。
东段的厮杀声很快传了过来,隔着黄河,像闷雷在云层里滚。赵宸站在了望塔上,看着金兵的云梯一次次搭上东段的土墙,又一次次被种烈的骑兵撞翻。他知道,种烈在硬撑,张宪的步兵还没到,这段时间,每一刻都像在刀尖子上走。
“将军,民夫营来了!”帐下的士兵喊道。赵宸低头望去,只见黑压压的人群涌到岸边,有老有少,扛着锄头推着独轮车,像一股缓缓流动的河。为首的是个白发老农,手里拄着根扁担,见了赵宸就喊:“将军!俺们听说金狗要过河,特来帮忙!俺儿子去年死在燕京,俺替他报仇!”
民夫们跟着呐喊,声音混着风声,在黄河上空回荡。赵宸忽然觉得,沙盘上的兵力数字或许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这些愿意拿起锄头筑墙的人——他们才是这黄河防线最结实的根基。
夕阳西下时,东段的厮杀声渐渐平息。信使来报,张宪的步兵及时赶到,与种烈前后夹击,金兵死伤惨重,暂时退了兵。但帐内的沙盘上,代表己方兵力的木牌,又少了几块。
赵宸捏着那包干辣椒,辣椒的辛辣味钻进鼻腔,呛出几滴泪。他知道,完颜宗望还在等,等他们的兵力耗尽,等这道用血肉和信念筑起的防线,出现一丝裂缝。
但他看着帐外正在夯土的民夫,看着正在擦拭兵器的义士,看着远处正在给伤兵喂水的苏清婉,忽然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兵力是少,但人心齐。这黄河,他们守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