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林晚推开食品厂的门,手里的账本还夹着那张写着“原料溯源”的纸。她一眼就看见李工趴在实验台边上,脑袋枕着手臂,脸上沾了点辣椒粉,像没擦干净的灰。桌上摆了一排小碗,每碗里都是一块焦黑的豆皮,有的还冒着糊味。
她把账本放下,从保温桶里舀出一碗热粥,轻轻放在李工手边。
“醒醒。”她拍了拍他肩膀,“主任说‘要够辣’,不是让你把锅烧穿。”
李工猛地抬头,眼圈发青,声音沙哑:“我……我听岔了。”
他搓了把脸,忽然瞪大眼睛:“他说‘够辣’,我记成‘够烂’了!可昨晚上最后一锅,烧得狠了,反倒出味儿了!”
他一把掀开盖着的铁盘,拿出一根通体焦黑的辣条:“你尝尝!外头黑,里头韧,咬下去先苦后甜,辣劲儿从喉咙往上冲,咽完了嘴里还有回香!”
林晚没说话,接过辣条就咬了一口。舌尖一麻,接着是焦糖似的甜香混着辣意炸开,最后竟泛起一丝豆香。她眼睛亮了:“这不是废品,是新东西。”
“可张婶试了直摇头,说像烧柴剩的炭。”李工低头,“工人也说卖不出去。”
“他们没见过世面。”林晚把剩下的半根吃完,“红亮鲜香是老路子,咱们偏走黑的。黑得有理,香得有劲,才叫人记住。”
她转身走进厂房角落,打开锁着的柜子,从里面取出一小瓶透明液体。这是空间里的复合调味剂,能提鲜压涩。她倒了一滴进小碗,搅匀,刷在新烤好的辣条上,再递过去:“再试。”
李工迟疑地咬了一口,整个人愣住。
“这……这味儿稳了!”他声音发抖,“咸淡齐了,香头窜上来了,辣也不呛了!”
“那就定型。”林晚抓起笔,在纸上写下“焦香辣条”四个字,“今天小批量投产,三百包起步。”
李工点头要走,又被她叫住:“标签换掉。别写‘特辣’,写‘火候足,回味长’。”
中午前,第一批样品出炉。林晚亲自守在封口机旁。机器嗡嗡响,可温度忽高忽低,前两板包装袋有的烫焦了边,有的没封住口。
“手动调。”她对李工说,“每分钟看一次表,记下温度和速度。”
李工蹲在机器边,一手拿温度计,一手拧阀门,额头汗往下淌。林晚站在旁边,每隔五分钟就拆一包检查封口。第三板出来时,终于整齐划一,没有瑕疵。
“成了。”李工抹了把脸。
“还得烘一遍。”林晚把整板辣条推进烘干箱,“加十分钟低温定型,锁住味道。”
太阳西斜时,三百包“焦香辣条”码进纸箱。林晚用油性笔在箱子上写下“首批发货,严禁挤压”。她刚盖上盖子,厂房外传来摩托车声。
陆峥停下车,拎着一包零件进来。
“发电机风扇皮带松了,我顺路修了。”他看了眼新包装,“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黑条子?”
“嗯。”林晚递给他一包,“试试。”
陆峥撕开包装,咬了一小段。他咀嚼的动作慢下来,眉头松开。
“比以前那个香。”他点头,“不光是辣。”
林晚笑了:“供销社那边还没消息?”
“没。”陆峥把空袋子捏成团,“等吧。”
天黑透了,厂里只剩林晚一个人。她坐在操作台前核对订单单据,耳边是打码机清脆的“咔哒”声。突然,墙上的电话响了。
她冲过去接起。
“林晚?”是赵德山的声音,“你们那个黑乎乎的新品,县中学小卖部上午十点刚到货,不到半小时抢空!学生围在门口问还有没有!”
林晚握紧话筒:“您说清楚。”
“不止一个班!”赵德山语气激动,“隔壁二中的老师来买,说学生上课偷吃,香味飘半层楼!我刚接到三个代销点电话,都要追加!五十箱!明天就得发!”
林晚没立刻回答。她转头看向流水线,最后一包辣条正缓缓滑入包装盒。
“五十箱,接了。”她说,“明天一早发货。”
挂了电话,她走到车间中央,拿起一包刚封好的“焦香辣条”,盯着上面自己写的标签。
然后她把这包样品放进空间保鲜柜,轻声说:“这次,真要火了。”
李工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手里攥着个馒头,站在门口。
“林晚。”他声音低,“你给我的十块钱……我买了包烟,又退了,买了笔记本。”
林晚看他。
“我想把配方记下来。”他说,“以后谁想学,我能教。”
“那你就是厂里的技术工。”林晚说,“以后每出一批新品,你带头试做,工资加五块。”
李工没说话,低头看着脚尖。过了会儿,他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铺在操作台上,一笔一划写下:
“第一,豆皮泡水十二小时;第二,辣椒粉过筛两次;第三,烘烤温度控制在……”
林晚没打扰他。她走到发电机旁,摸了摸外壳。机器还在转,稳得很。这是陆峥用退伍费买的,现在成了厂里最靠得住的东西。
她想起早上李工说“听岔了”,忍不住笑。有时候错一步,反倒踩中了对的路。
快十一点时,她把最后一箱货搬上三轮车,用绳子绑牢。王秀莲提着饭盒进来,见状说:“这么晚还发货?”
“供销社催的。”林晚擦手,“五十箱,明早六点前必须送到镇上。”
王秀莲放下饭盒:“我来帮你装车。”
“娘,您回去歇着。”
“少废话。”王秀莲撸起袖子,“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干厂子,是咱全家的事。”
林晚没再推辞。婆媳俩一前一后往车上码箱子。装到第三箱时,王秀莲突然说:“上次你说要执照,材料我都准备好了,存折也能拿出来应急。”
林晚一愣:“您存的钱?”
“钱放着也是放着。”王秀莲拍拍她的肩,“你搞得好,我老头子在底下也闭眼。”
车装满了。林晚发动三轮车,引擎轰响。王秀莲站在厂门口,手电光照着车牌。
“路上慢点。”她说。
林晚点头,车子缓缓驶出厂门。夜风卷起地上的纸屑,贴着轮胎滚了几圈。
她回头看了一眼,食品厂的灯还亮着。李工坐在操作台前,头埋在本子里写字,背影一动不动。
三轮车拐上村道,颠了一下。林晚扶稳方向盘,前方漆黑一片,只有远端隐约闪着几点灯火。
她把手伸进兜里,摸到那张刚打印的订单,边角已被汗水浸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