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么对视上。
任长风一秒都没撑过就低了头,欲盖弥彰的意思很明显。
郭妡两掌一撑膝盖站起来。
垂着眼,满是狐疑看他。
“你小子不对劲。”语气很笃定。
任长风的身体瞬间僵硬,心跳如鼓,满脑子都是:被看穿了吗?
他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偷眼看她。
下一瞬,她更笃定,“你这样谄媚我,一定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谄媚?
任长风僵硬的身体像被忽然放气的羊皮筏子,刹那耷拉下来。
他手中刷把沾了皂粉,用力戳碗底。
“没有,我只是不想姐姐老来受苦。”
郭妡微微后仰,谁说男孩子就不细腻。
眼前这个,一日比一日贴心,也不知道将来要便宜谁。
抬手拍拍他头顶,郭妡重新蹲回去,“没那么娇弱,早些洗完早些歇息。”
这回,再不讲分寸或是边界,任长风一把抓住她的手,紧抿双唇,沉默看着她。
郭妡双眉微微蹙起,“你这是做什么?”
任长风总是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似乎对视一眼,自己便要一览无遗。
他低头,却坚持,“有我在,脏活累活不用姐姐做,姐姐去歇息。”
“……”郭妡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争个活儿干而已,他怎么像还害上羞了?
劳动光荣啊,有什么值得害羞的?
郭妡拂开他的手,全然不注意仪态和形象,蹲着往后挪几步,拉开距离打量。
这小孩脑袋垂得更低,耳廓泛起可疑的红霞,手底下速度飞快。
她打量那会儿功夫,半木盆碗都刷完了。
郭妡眨眨眼,“你多大了?”
这话一问,任长风直接怔住,不明就里地瞥她一眼。
见她目光灼灼看着自己,膝盖支着撑脸的手肘,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耳尖那点羞红,迅速蔓延到整只耳朵。
哪有女子随便问那男子年纪的……
可她问,他就说。
“明年三月就满十七。”
郭妡点头,又有些惋惜,“还小呢,不然冲你这么会做家务,我也想帮你说门好亲事。”
她话落,任长风手中的刷把差点跌在水中。
耳朵上的霞色亦退得干干净净。
他撩眼瞧她一眼,想说什么,忍下不说,又忍不住想瞪她,却只能死死忍住。
于是就那么一眼一眼的看。
斯人已起身进屋,只留给他一个遗憾的背影。
任长风面容紧绷,心中发凉。
原来,她嫌他小。
可能怎么办呢?他来到世上这样迟,就年纪来说,他怎么长也长不过她。
人似卸了力,他盘腿坐在地上,闷不吭声拼命干活。
可这点点活儿哪里能麻痹自己。
任长风飞快将碗筷放入橱柜,转身扛起院中的石桌。
郭妡刚找到一张小马扎搬出来,就见这一幕。
一边惊叹少年人干活真是神速,一边羡慕着充沛的精力,和气拔山河的力气。
看样子,小马扎是不需要了。
她直接塞自己屁股底下,坐在门边,看他漫无目的地将石桌搬来搬去。
几名武婢也倚着门框,边吃橘子边瞧。
“任典军这样式的真招人喜欢,真想绑回去做个压寨郎君。”
说话的是原先埠州某山匪窝里的二当家徐遇先,是游侠们寻来的,套用京畿某武馆娘子的身份在她身边。
年近三十,高约一米七五,端是威武霸气。
听她言语间那气势,像与崇安长公主是同道中人。
郭妡斜斜仰头瞥她,“徐娘子要成婚?我那弟弟可不能没名没份跟了你。”
徐遇先忙摆手,“奴婢讲句玩笑话,县主莫当真。再说,我快大人家一轮,人家可瞧不上我。”
说话间,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睐着郭妡,又瞥一瞥任长风。
弟弟,嘿,弟弟。
瞧院里那少年,脊背僵硬,抓着石桌的手,指骨上一层薄薄的皮肤似快裹不住要破皮而出的骨头。
恐怕是,心已经碎了。
她弯唇笑了笑,递过去半个橘子,“县主吃不吃?”
郭妡随手接了,都说爱情可以跨越种族、年龄和性别,不好讲。
且别人两个的感情,她当不当真有什么用。
她只管不能叫自己弟弟受了委屈。
吃完半个橘子,郭妡拍拍手。
“告知越兄弟几个,今夜戒严,尤其我父母和外祖那里需严加防护,若有人来犯,记得留几个活口。”
“得令。”徐遇先抱拳去安排。
已有确切消息,那十六人日前到了禹县。
夜长梦多,他们不会等很久的。
若是崇安长公主率大部队抵达,不论是动手还是脱身的难度都要高很多。
郭妡就等着,在院里布下天罗地网等着。
夜色深沉时,果然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在郭妡窗下守着的任长风,轻轻敲了敲窗棱,“姐姐,他们来了。”
郭妡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太激动起猛了后,又躺下去。
好像没她的事。
跟几个书生动手,她猛如虎,跟这些人打,她不行。
知道自己不行就别添乱,这才是好领导。
郭妡拉上被子,“叫大家注意安全,实在棘手便不必留活口了。”
“好,大家会小心。”
外头低低应了声,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郭妡瞧着窗外颀长的身影,轻轻抿了下唇。
小孩似乎也是个小犟种,和他说再多安全之类的话,他都不会信的,那就叫他守着吧。
而他要守着的话,她似乎可以瞧瞧热闹。
郭妡便又踢开被子爬起来,“吱呀”一声推开窗,探个脑袋出去。
随即被任长风按着脑门塞回屋里。
“外头危险,刺客中有擅长暗器的,姐姐别出来。”
“好的。”郭妡老实关上窗。
术业有专攻,什么领域就该听什么人的话,不该犟的时候就不能犟。
但既然这样危险,她翻身爬下榻,从衣橱里掏出那身钢索内甲,打开一点点窗递出去。
“穿上,以防万一。”
这东西可用环扣调节大小,并不是只有她一人能穿。
任长风回身低眼,看着纤长玉手拎着的内甲发呆。
这是……她贴身穿过的!
一瞬间,整张脸红得像山间的野苹果。
他往回推了下,“姐姐自己穿……”
声如蚊讷。
却听见屋中人轻“啧”一声,似嫌他婆婆妈妈不爽利。
“叫你穿就穿上,你若没了,我就是穿这东西也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