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妡勾唇,“嗯,但不要咋咋呼呼去恨,如今裴世子也回到了长安,迟早有机会遇到。你若直勾勾的恨,他即便浑身官司,也不是不敢杀你,所以你要学着伪装自己,走心。”
方十娘也弯起唇角,“明白!”
自幼在秦楼楚馆长大的她,即便是个清倌儿出身,甚少与男人虚与委蛇,在此道上,也拥有强于一般人的学习能力。
两人只说了寥寥数句,方十娘便退下了。
郭妡见她的这一面,也就是想着来都来了,给她打点鸡血,让她看得见摸得着她前行的后盾。
除此之外,倒没其他意义了。
该教的,该告知她的,任长风和思雪会代劳。
等雅间只剩郭妡和崇安公主时,屋里就只有一阵无言沉默。
崇安公主好整以暇地盯着郭妡看,“你这盘子越铺越大,究竟想做什么呢?”
一边勾着裴玄止,一边攀着沈楷,又弄出一个恨绝他们的舞姬。
预备去勾谁?
郭妡回望过去,朝她咧嘴一笑,“殿下如今又没什么斗志了。”
崇安公主皱皱眉,“说你呢,你怎么又扯到我。”
她是没斗志么?
她是在长安,在父皇无处不在的防备和打压下,施展不开拳脚啊!
何况,这不是有她的母后和眼前这人么。
郭妡一瞧就知道,回了长安,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她又被富贵腐蚀了。
那一身纨绔气质重新显露出来,可自己能让她躺平吗?
必定是不能的!
郭妡撇了撇茶叶,做出一副有很长一段话要讲的样子,却先不疾不徐喝了口茶润润嗓。
放下茶盏后,缓缓挺起腰背,将手放在双膝上,扭头看向崇安公主。
“我同殿下讲个故事吧。”
崇安公主一见这架势,当下就抽了两下眼角,一点儿也不想听。
郭妡却偏要说:“远古时候有一皇朝经历一场大乱,百姓才得安居乐业,但皇帝子嗣不丰,庶子年长且有军功,嫡子咿呀学语如何与兄长争?最终庶子立。登基前夜,嫡母与嫡子皆死。嫡母还被史书冠上意图谋逆的罪名,遗臭万年。公主说,那嫡母为何会死?”
崇安公主不想说,抿唇瞪着郭妡。
于是,郭妡代她说。
“因为嫡母对庶子威胁太大,嫡母的儿子总有一日会长大,嫡母若做了太后,新帝屁股下的龙椅,没有一日能坐安稳,那就不如叫嫡母和嫡子都去死。”
崇安公主哼一声,“本宫却不是嫡子,你莫要危言耸听。”
郭妡眨眼,“但皇后对赵王的威胁是事实存在的,八万镇南军拥簇的皇太后,可不再是上头压着个皇帝的皇后,她若要废新帝,另立宋王或是其他宗室子,多少也有些胜算。”
这话,崇安公主倒是不犟。
以国论,皇帝最大,但皇帝也要讲孝道。
在江山争夺中,新帝和手握藩镇兵马的太后但凡起了矛盾,那就只是一个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和平相处,几乎没有可能。
谁都不会放任自己活在无尽的猜疑和恐惧中。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如今,赵王放任郭妡去拉拢皇后,甚至将来还可能对皇后许下什么承诺,都只是因为,当下这样做对他确实十分有利。
可等他真正掌权了,哪里还有这般好脸色。
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郭妡再聪慧,始终只是个见识有限的农女,还是个为情所困的蠢女人。
哪里懂至高皇座上的那些阴谋算计和血雨腥风。
他也在借她,骗皇后入局呢。
郭妡瞥一眼沉默不犟嘴的崇安公主,指节叩了叩桌面,唤醒她的听力,继续吓唬。
“退一万步讲,新帝和太后母慈子孝,可高家还没做过外戚吧?高家这一百多年生了多少孩子,发了多少支脉,殿下数得清么?
殿下瞧一瞧裴氏,这不就被宗亲捅了一刀么,他们可还不是外戚呢。殿下想象一下,将来会有多少人仗着太后和镇南军的势胡作非为,那时,怕是新帝不想灭高家也得灭了。
高家一灭,太后不死也得死了,殿下说对不对?这一类故事,想来公主听过不少,也不必我再讲了吧。”
崇安公主撇着嘴角,“可母后不是在叫父皇生幼子么?你们能叫沈楷那般张狂?”
郭妡笑,这不就听进去了,还开始思考了呢。
“生不生得出来是一回事,生出来了,幼子听不听话又是一回事。还是远古时候,有一位皇后亦出身高贵,且还心狠手辣颇有手腕,入宫连诛皇帝四位贵人,夺其幼子养大为新帝。
在新帝长大前,太后运筹帷幄,任用娘家人驱逐漠北鞑子,勒石燕然,立下不世功绩。然而皇帝十四岁联合宦官,诛杀外戚,清剿太后族人,太后最终也死于火灾。”
崇安公主真是服了。
怎么听她这话,母后横竖是个死!
若母后当真横竖是个死,自己又能跑到哪里去?
“就没有不死的故事?!”她冷哼一声。
郭妡耸肩,“那就窝囊过一辈子呗,殿下也别想着掐尖冒头了,做得越多,死得越快。”
“得!你再说下去,本宫几夜都睡不着了!”
才几夜,过后她又得躺平。
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郭妡眼角瞥她,“不过也不是没法子,殿下觉得如今这日子过得怎样?”
“富贵逍遥。”这话题,崇安公主还是有些兴趣的。
正想和郭妡分享一下如何个逍遥法,就被郭妡抢白,“可不是么,陛下是你爹爹,除了不得志一些,倒也没多窝囊。可未来陛下是你兄弟,你就得夹着尾巴做人了。”
崇安公主脸一黑,这话又不中听了!
赔了一只镯子,一根镶着足足半两宝石的项链,却被她扫兴扫到姥姥家。
先是个俏郎君,能看不能碰,后又是连番恐吓。
现在何止几日睡不好。
往后的日子,只要一想到那时将面临的窝囊,都要烦死了!
公主斜睨着她,气急败坏,“我今日就不该叫你出来!”
郭妡这才捂嘴笑一声,“那公主为何不听听我的法子?”
崇安公主劝自己冷静一下,看她狗嘴里到底吐个什么象牙。
郭妡这回一点关子都不卖了,淡定对视,“我说这么多的意思是,为何不大胆点,让帝系在皇后娘娘的血脉里传承?”
她说罢收声,就见崇安公主两眉一拧,“你叫我母后拼个儿子?!”
天可怜见,她母后都多大年纪了!
郭妡微笑摇头,含笑看着公主。
公主仿佛灵犀一点,缓缓张大嘴,下一瞬,猛地从座上蹦起来。
不小心撞到桌角,带得桌面的碟盏叮叮当当作响,她自己则疼得龇牙咧嘴。
“这……这如何可能?从古至今,就没有这样的!”
郭妡肃容,不错眼盯着她道:“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史上有没有这样的,只看殿下敢不敢做这样的。”
崇安公主本就被吓得结巴,当下更是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你!你……你!乱臣贼子!你好大的,胆子!”
她揉着腿,指着郭妡,拼命压着声儿。
就怕被人听见,还当她真有那大逆不道的念头。
可倒映在她瞳仁中的人面不改色,像全不受她影响。
还徐徐勾起一抹气定神闲的笑。
“殿下不敢,却可以入宫问问皇后娘娘敢不敢。”
“母后,母后怎么可能!”
崇安公主一万个不信,拼命再将声音压低一些。
郭妡悠然道:“古来就有皇帝崩,皇后临朝称制的,如今不过是将名号更进一步,有什么不敢呢?难不成殿下觉得,贪得无厌的赵王,和鼠目寸光的宋王,或是一个吃饭还要宫人喂的幼子,能给百姓带来什么福祉?”